神君一脸漠然,不主动也不反抗,不是尸体胜似尸体。
楚栖扒到一半失去了兴趣,闷闷不乐地凑过来看他,神君合目,一副老僧入定的状态,尽管他依然平平躺在破庙的干草上。
楚栖伸手给他拍掉了鬓角的灰尘,看着他无暇的侧脸,又吧唧亲了一下,然后推他:“师父。”
“要下雨了。”
他话音刚落,庙外便开始滴滴答答,伴随着雨落的声音逐渐转大,风顺着空荡荡的庙门刮了进来,楚栖打了个激灵,跳起来去推破烂的门。
左边半扇还行,但到了右边半扇的时候,推到一半,门掉了。
楚栖机灵地躲开,避免了被拍在底下的惨剧,但门落地之后溅起的灰尘还是弄了他满头满脸。
他咳嗽着扇风,再去看神君,已经拢着衣服重新坐了起来,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朝这边看。
楚栖讪讪走过去:“师父,门坏了。”
“嗯。”
“还下雨了。”
“嗯。”
“风,风越来越大了。”
“嗯。”
“你嗯什么啊。”楚栖急了:“想个办法呀。”
“能力有限。”
“你想,我做。”
“要花钱。”
“……”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楚栖咬着干草坐在他对面,愁眉苦脸。
雨水瓢泼似的,屋顶很快开始漏水,楚栖被滴到脸上才反应过来,再去看神君,已经识趣地自己站起来,拿着蒲团换位子坐,他仿佛能未卜先知,身上半点儿雨水都没有。
楚栖也换了个位子,老天爷好像存心跟他过不去,他去哪儿哪儿漏,直到他鼓着脸颊,挪到了神君旁边。
神君依旧矜贵,脊背笔直,不动如山。
楚栖被风吹的有些凉,倒也不是不能用灵力取暖,但比起自己,他还是更喜欢神君的怀抱。
于是又黏黏糊糊拉开人家双手,窝进去让他搂着自己。
他喜欢被师父抱,对方的怀抱十分温暖,叫他莫名眷恋,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呆在这里,感受过这里的温度了。
他将耳朵放在对方的胸口,去听着那里稳稳的跳动,察觉神君抱着他的手在缓缓松开,于是又伸手拉起来,凶巴巴:“抱紧!”
神君沉默地收拢双臂,楚栖满意了一点,在他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道:“师父,你是什么成了精呀?”
“?”
“我是说,你是什么化形呀?”
“不知道。”
“你在当神仙之前,是做什么的?”
一万年之前,是做什么的。
“……不记得了。”
“说说嘛。”楚栖央求:“我想听。”
他缠了好一会儿,神君才缓缓开口:“很久之前,大概是最开始的时候,似乎在一个白茫茫的地方,一个,很难形容的地方。”不知道是有所隐瞒,还是他本身讲故事就不怎么样,听上去并不特别吸引人:“那个地方想要什么都有,一切都唾手可得,可在一开始,你很难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很模糊,难以具象化。”
“后来,我发现下面有声音,于是我下来看……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充满着一切,一切你知道的,不知道的,见过的,没见过的,就像一场梦,我在那里呆了很久。”
楚栖脑子里冒出一个问号。
“等我发现一切都不过是虚妄之后,隐有悟道之意,下方再次传来了声音。然后,我看到了漫天的火光,云层滚着红边,层层叠叠的火云,还有惊世的银雷,呼啸着滚在耳畔,我在里面,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不想再走了,便停了下来。”
“那是什么地方?”
神君低头看他,好一会儿,才道:“不知道,或许,后人有给它取名字吧。”
楚栖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神君说的并不吸引人,甚至很模糊,他却隐隐觉得,他曾经去过那些地方,亲自见过那样的瑰丽之色,或许是在梦里,或许是在很久很久之前,他跟着那样一个人,也许是人吧,他感觉对方曾经沉于虚妄,又超然而出,来到那火云燃烧的地方。
他冷淡,威严,高大,从容,也孤独。
他仿佛曾经依附着对方,体会过一直走,一直走,直到不想再走了,那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神君的手按住了他的脑袋:“不说了。”
“那说点别的吧。”楚栖说:“还想听。”
神君又一次沉默了很久。
“……一开始的时候,会很想要交流的对象,任何东西都好。于是,我开始找人,找啊找,找啊找。”他的手轻轻在楚栖身上拍着,像是在哄一个孩子睡觉:“找了不知道多久,都没有找到。”
“后来,我穿过了一层灰蒙蒙的虚无,在那里,你很难知道自己是在往哪个方向前行,除了前后左右,甚至分不清自己在往上,还是往下。”
楚栖打了个哈欠。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从那里走出来,再然后,我看到了悬浮的云层,与开始见到的完全不同……”
“继续往下,一直往下,我终于落在了实地上,一片荒芜与黑暗,我想让他像上面一样亮。”
“然后,世间有了光。”
“上至破世天居,下至幽冥鬼域,空空如也。”
“自在逍遥。”
“举世唯我,孑然一身。”
“……又过了很久,终于有神诞生了,然后,便诞生了数不清的神,与数不清的人。”
“分明有了很多交流的对象,可却什么都不想说了……”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睁开眼睛,就站在最高处啊。世界不因我生,世人不因我死,我司职至高法则,望其生,望其亡,望其盛世平安,望其战乱四起,轮回往世,只我一人能从因看到果,其余人则皆在因果之中。能记住所有的东西,可却也很难分得清,哪个是该记住的,哪个是不该记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