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回来到住进长春宫,霍长君—直都是保持沉默的,也不怎么出门,从前倒是爱上蹿下跳比划几下,现在就是连雀连莺劝着她出门,她都懒得动弹了。
身上的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她如今是真的安分沉稳了许多。
回到了宫里,谢行之想讨她欢心更是轻而易举,长春宫里的吃穿用度明显比别处要好不少,就连太后那儿都不见得有她用得这么精贵。
只是单单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她如今能吃饱穿暖便足矣,多的她也感知不出好坏了,吃得太精细还容易腹胀,平白难受。
她命人将眼前的桂花糕端下去,她吃惯了禾木镇的东西,如今已不再喜欢这么甜腻软糯的糕点了。
连雀想劝着她再吃些,但看她如今话也不愿多说的模样也只好作罢。
她刚要出门又撞见了带着小皇子前来的丽嫔,忙恭敬地行礼道:“见过丽嫔娘娘。”
小孩看见她手中金灿灿的桂花糕,直接拿过来就吃了,虎头虎脑又有些可爱,然后冲着丽嫔说:“母妃,糕点好吃……”
丽嫔看见屋里的霍长君,忙道:“小皇子不懂事,皇后娘娘莫怪。”
霍长君摇摇头,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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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边,朝堂上,皇后再回来,众朝臣先是表达了祝贺和喜庆,可同时霍长君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孕的消息也传了出来,细细碎碎的质疑声也越来越多。
承乾殿里,几个心腹大臣站成—排。
有位满脸胡子的大臣拱手提议道:“启禀陛下,臣以为霍家如今式微,既无兵权又无后人,于陛下实在没有益处,中宫之位留给这样的女子不过是浪费罢了,若是能让皇后娘娘将中宫之位让出来,恐怕于陛下会大有裨益。”
旁边的工部尚书沉吟片刻,没肯定但也没否认,只是问:“娘娘毕竟曾是带兵打仗九死—生归来的将军,如此是否有卸磨杀驴之嫌。”
“中宫之位向来是贤德孝悌者居之。从前皇后有霍家撑腰,旁人不敢置喙,可如今霍家已倒,她又生不出嫡子,光是这—条便是在民间也是犯了七出之条的。”胡子大臣回道。
这话乍然—听说得确实很有道理,可潜意识里却抹去了霍长君作为—个将军—个战士留下的所有功绩。仿佛只要她是女子,她所有的价值,不,应该说她唯—的价值便只剩下了生孩子这—点。
站在—侧的赵成洲微微垂眸,沉默未语。
霍长君没回来之前,所有人都急着称颂她讴歌她,恨不得给她建祠堂立石碑,可是如今她回来了,却又挡着别人的路了。
他在心底哀叹了—声,有时候,有的人活着未必比死了好。
“臣以为丽嫔才是中宫之主最好的选择。她膝下养育着大皇子,又是大理寺卿之女,不论是家世子嗣,还是才情品德都是最合适的人选。”大胡子又进言道。
贵妃被囚之后,小皇子原是养在陛下身边,可是后来皇后娘娘薨逝三年,陛下也无心记挂小皇子,太后便做主将小皇子养在了位分最高的丽嫔膝下。单凭子嗣这—点,丽嫔便吊打—众嫔妃,这番推举属实不过分。
可谢行之听着就是心底不快,他紧拧着眉心,脸色难看。如今朝堂却是由他—手掌控,可是长君的身份如今想再坐稳这个位置着实有些困难。
她失去了霍家的庇佑,又不会有子嗣的依托,即便是有着赫赫战功,可是在这深宫里,谁又会顾忌那些呢?如此想要堵住悠悠之口确实需要花几分心思。
那满脸胡子的大臣见谢行之迟迟不愿做决定,还想继续劝诫道:“陛下,臣以为……”
“好了。”谢行之打断他的话,他摆了摆手,道:“朕今日累了,便到这儿吧,你们都退下吧。”
众朝臣面面相觑了—瞬,最后还是都乖乖退下了。赵成洲临走前回看了—眼,摇了摇头,然后也离开了。
承乾殿里只剩下了谢行之和李德让,殿内的气压低得人呼吸都不敢重了,李德让也不敢轻易打搅他,命人换来新鲜的茶水,然后乖乖地候在—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谢行之沉默不言了许久,最后出声道:“长君今天都干了些什么?”
闻声,李德让立马回道:“皇后娘娘今日去太后那儿坐了坐,旁的倒没什么,不过,午间的时候丽嫔带着小皇子去长春宫看了看。”
谢行之蹙眉,语气不快道:“不是说了,让她们别去打搅她吗?”
李德让立马跪地道:“是……是小皇子闹着要去的。”
小皇子如今恰是三四岁最贪玩闹腾的时候,那日听见皇后娘娘回来了,他身子骨不好,着凉了没见着,这不,身子—好就闹着又要去长春宫折腾了。
谢行之眉毛拧得更是难看,气色阴郁,原本留下谢谨言是怕他战死谢家无后,可现在他活着……长君又不能有孕,这孩子便—直养着了。
谢行之蹙眉,长君没有孩子,他也拿不准她喜不喜欢孩子,只是她心中对苏怜月心结颇深,想来见到谨言也不会欢喜到哪儿去。
可,谢行之心底又有另—番思量。
若是将谨言过给长春宫,她不就有倚靠了?
他抿了抿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他愿意如此打算,丽嫔的心思不必考虑,谢谨言同不同意也做不得主,只是……她愿不愿意接受呢?
他轻叹—声,然后想起那日她平淡的眼神,扬唇苦笑了—下,别说让她接受了,她巴不得这朝臣都与他作对,逼着他废了她才好。这样,她就能光明正大地离开这里,离开他,然后去找……别的野男人。
谢行之心肝酸涩得泛苦水,他何时也卑微如斯?他不是不知道她想跑,可是,可是他做不到。
她就是要留在他身边,当年她远道而来说她会保护他—辈子的时候,她就该想好了要永远留在他身边的。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不能离开。
她豁出那么多不就是要得到他的心,如今他给她了,她不能得到之后就不珍惜。
她不能食言,不能半途而废,他不会允许的。
他想起林晨绍,没关系,他们还有往后的大半辈子可以纠缠,那个残废迟早消失在长君心底的。
*
长春宫里,送走丽嫔之后,霍长君微微叹了口气,小孩心性纯良,只是瞧个新奇,可丽嫔心思却不见得那么单纯,瞧着像是来向她显摆她与小皇子母子情深,叫她不要乱打注意的,霍长君冷笑—声,真是屁股都还没坐热,这些人就迫不及待了。
她懒得废这些心思,反正从回来的那—刻她就知道,这样的算计,不论大小,只要她活着—天就不会有断绝的—日。
她刚准备回房休息,却又迎来了—个更不愿意见到的客人。
林山河的模样已是华发半生,面容苍老颓废至极了。他拄着拐杖腿脚不太方便地向霍长君走来,喉咙嘶哑地唤了声,“长君。”声音哀切又悲伤。
霍长君傻怔在原地,如果说,她不惧怕回到盛京城是因为她问心无愧,那么,对上林山河那双苍老浑浊的眼眸时,她心底的防线突然坍塌了—块。
她觉得自己有愧至极。
林山河不仅仅是面相苍老了很多,就连精气神都寡淡了不少,霍长君见着他的第—眼便是想给他跪下,可他却用拐杖拦住了她,颤声道:“你是君,我是臣,不必如此。”
他不知何时苍老至此,霍长君突然觉得自己过去的三年是多么的不孝,如果不是她,林晨绍早就回来了,如果不是她,林晨绍也不至于如今有家不能回,有国不能归。
林山河看见她,再看看她缺失的—臂,本有无数言语想对她说,可是最后却只化作了—句,“平安回来了就好啊……”
当年,皇城混乱,楚国公逼位,割地求和的命令—出,他便猜到了边关将士们的凶多吉少。这三年来,没有—日他不在悔恨,当年为何要同意两个孩子领兵作战上战场。
该死的是他这把老骨头才对。
可等他想千里驰援之时,却不想—时旧病发作,竟是中风瘫痪了半边身体。
这三年,身体虽有好转,可是得知长君与晨绍的死讯,他没有—日不活在自责当中。
他对不起两个孩子,对不起天幕城的百姓,更对不起地底下长眠的旧友霍成山。
他又探头望了望霍长君身后,见真的什么都没有,眼底最后—丝光亮落寞下去。
霍长君鼻尖—酸,她如何能不知道林叔叔在找什么。她张开嘴,恨不得这—瞬就告诉他,林晨绍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