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笔趣阁>都市言情>穿成残疾反派的残肢> 112、第 112 章
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112、第 112 章(1 / 2)

刚回到宴席上没多久,赵老夫人身边的婢女璎玑就悄声地过来,附到赵若歆的耳边,说是老太太在西厢房里的暖阁里有请,另外贺家老妇人并上陈侯夫人都在那里,都有话要同她讲。

赵若歆和席间的宾客们寒暄了几句,便又借口更衣的退下了。

到了西厢里的暖阁,赵老夫人和贺老夫人两个向来互相不对付的老太太难得的并肩坐在上首软塌上。陈侯夫人倒是执着晚辈礼,坐在赵老夫人下手边的椅子上。

赵若歆一进去,陈侯夫人便笑盈盈地亲切看着她,毫不掩饰对她的喜爱。两位素来慈睦的老太太却都板着个脸,齐刷刷地望向她,氛围颇有些三堂会省的架势。

“给祖母请安,贺夫人安,侯夫人安。”

赵若歆乖巧地给三位女性长辈见了礼,而后在贺老夫人下手边的空椅子上坐下,笑着朝对面的陈侯夫人道:“多谢侯夫人今日来给歆儿加笄,歆儿还没来得及向您奉茶答谢。”

今日赵若歆行及笄礼,陈侯夫人作为正一品诰命的侯爵夫人,纡尊降贵地来赵府给她加笄祝词,且做得还是副宾,将主宾之位让给了一介平民白身的贺老夫人,不可谓不给赵若歆与翰林赵府面子。

在赵若歆与楚席轩退婚以后,她就被京畿的各个贵女圈排挤在外。

起先七皇子楚席平当众宣扬追求她的时候,赵若歆在外还能有几分薄面。到后来魏国求亲一事闹出,七皇子偃旗息鼓,许多或清流或勋贵人家的女儿,都不再与她来往,各种诗词茶话会也都不发帖子邀她了。

直到安盛侯府宣扬出要与翰林赵府结亲的念头,往昔里那些看似交好的女郎们,才又重新和赵若歆熟络起来。

女孩儿们都解释说,原先是被家里拘着不跟她联系,并非出自本心。赵若歆也都理解,这世道上女子的地位本就随着男人而来。她昔年能成为京畿顶流贵女,也多半都是仰仗前未婚夫楚席轩而来,如今门庭冷落,也只能说是恢复正常罢了。

这些因着她未婚夫婿的身份,而来回变幻对她态度的人,本就不值得她倾心结交。也就用来互相凑数,在各种宴席上扮着人声鼎沸的虚假热闹罢了。

但不管怎样,此番正是因为陈侯夫人将亲自替赵府嫡女加笄的消息提前放出,赵若歆今日的及笄礼才得以宾客满门、花团锦簇的繁华举行。于情于理,她都该好好地答谢一番陈侯夫人。

“不急。”陈侯夫人笑眯眯地说,“歆姑娘的这杯茶啊,我先不急着吃,先存在你这里。等挑一个良辰吉日,唤你到我家里去。到时我安盛侯府先要锣鼓熏天、鞭炮齐鸣地大声庆祝了,之后我再接过你的奉茶。”

赵若歆一下红了脸。

她如何听不出陈侯夫人的话外之音。若是没有狗芍药,安盛侯府当真是她最好的去处。可现在,她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去奉那杯孝敬婆母的茶给陈侯夫人了。

“老身托大,先打断一下侯夫人的对话。”贺老夫人适时地欠了欠身子,对陈侯夫人说,而后问赵若歆道:“歆丫头,今次太后娘娘凤驾莅临,你可提前知道消息?”

“歆儿不知。”赵若歆摇了摇头。

“就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贺老夫人问,委婉道:“听闻煜王爷近来日日都来府内学堂上课,你与他同窗,可曾听到他提过一二?”

“煜王爷虽然来府中求学,可歆儿与他毕竟男女有别。”赵若歆红着脸说,因着陈侯夫人在场,只能含糊其辞道:“只在王爷第一日来的时候,陪着用过一次早食,当时贺先生和父亲都在,还与王爷闹了不愉快。其余的时候,歆儿与煜王爷虽做了同窗,却并没有过多交流。”

“看来是那佞王在暗地里包藏祸心的了。”贺老夫人恨恨道。

“煜王爷其实为人不坏。”赵若歆忍不住替楚韶曜辩解,“老夫人称呼他为佞王有些过了。”

“哦?”贺老夫人意外地看过来。

“他本性不坏的。”赵若歆说,“大家都说煜王爷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可认真细究起来,有关煜王爷恶行的流言通通都是人云亦云,并没有确凿证据就说他是真得恶贯满盈了。”

“家里老头子说得没错。”贺老夫人神情不以为然,却未见得有多生气:“你和那佞王做了几天同窗,就被他些许迷惑了。”

“那煜王虽然人品有瑕,可昔年毕竟为我大晋夺了几座城池回来。年轻人心气不定,崇拜他立下的战功,被他外在的荣耀和尊贵给迷惑也是正常的。”陈侯夫人笑眯眯地接茬道,“就跟我家那混小子一样。我家混小子比歆姑娘还大两岁,竟也拜煜王崇拜得不行,任谁都不能在他面前说煜王的坏话。其实这样也不打紧,年轻人嘛,都会崇拜那么一两个人的。等以后大了也就好了。”

赵若歆不反驳了。

她明显感觉到陈侯夫人是个笑面菩萨,对楚韶曜怀有着微妙的不善。这也难怪,陈侯夫人一直想要将她定成自家儿媳,却在今日被太后娘娘当众打脸。经过今天这遭,陈侯夫人能对楚韶曜有好感就怪了。

尤其是,太后娘娘还当众称呼陈侯夫人为陈氏。

虽说女子婚后冠夫姓,但一般都是以夫人二字缀在夫姓后进行称呼。若是以氏来称呼,通常还是以娘家本姓加氏字来称呼女子。皆因为女子即便出嫁,大多也还是需要仰仗娘家,也还是会为着娘家的利益考虑。

陈侯夫人的娘家本姓并不姓陈,而是姓李。

陈侯夫人作为正一品诰命的侯爵夫人,身份尊贵、地位卓然,就连陛下和皇后娘娘见了她都要礼让三分。太后娘娘也不可能不知道,陈侯夫人母家本姓为李。

今日太后娘娘不伦不类地称呼陈侯夫人为陈氏,可以说是相当地下侯夫人的面子。

此举必然是刻意为之。

为的目的,也很明显。世人皆知陈侯夫人相中了赵府嫡女,还特特前来翰林赵府给赵府嫡女加笄。太后进行中间拦阻,还刻意下陈侯夫人的面子,摆明了就是在争抢儿媳。

“陈世子崇拜那佞王,着实不必要的。”贺老夫人笑着说,“老身听我家那口子说,陈世子天资聪颖、敏而好学。称陈世子有着仲永甘罗之慧,却无仲永甘罗之伤,只可惜学得太晚,之前底子太差。但也不打紧,以陈世子的天资和勤奋,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不比那佞王要强?”

陈侯夫人眼中流露出了欣慰的光。

她朝贺老夫人欠了欠身子,由衷地感激道:“都是贺学究教得好。此前为了劝那混小子读书,我家府上不知道请了多少先生和教习,统统都没有用,他就是块雕不起来的朽木!”

“侯夫人过谦了。”赵老夫人陪着笑道,“小侯爷天资聪颖,哪里能用朽木来形容?”

“是真的,我家那混小子就跟泥猴一样的性子,一刻也静不下来!”侯夫人笑着说,眼角眉梢都是感怀:“让他乖巧坐在板凳上读书写字,就跟要了他的命一样!先生和教习那是成打得往家里请,全都来一个跑一个,都被他给打跑了。我跟侯爷为此,也不知道操碎了多少颗心。”

“竟有这事?”赵老夫人惊讶。

“可不是?”陈侯夫人说,“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总不见有用。也曾将那混小子送进宫里去,到那仪元殿里跟皇子们一块儿读书。想着让宫里的大人们照看着他,应是好些,结果仍是没有疗效。只去了几天,就哭天喊地的死也不肯再去了。”

赵老夫人含笑,身子前倾,认真倾听。

“后来没办法,我跟侯爷商量着,就让他认得字不至于做个睁眼瞎就行。”陈侯夫人继续说,朝赵老夫人点头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到底不需要他去考功名,能识得字,将来不至于被下人拿假的账本册子给搪塞了去,便也够了。”

“足够的。”赵老夫人含笑道,“小侯爷聪明伶俐,哪里就到被下人蒙蔽的地步。”

“我们夫妻便也是这般想的。”陈侯夫人道,拿帕子指着自己的心口道:“但这里总归还是堵得慌。旁人家的儿子都争气,偏我家这个就顽劣不堪用,这叫人如何过意得去?倘他是个庶子还好,将来不需要他顶立门楣,偏他是个嫡子,还是个唯一的嫡子,将来的爵位是要落到他身上的,老陈家也还需要靠他来光宗耀祖。”

“都过去了。小侯爷将来必定有所建树、光耀门楣。”赵老夫人含笑道。

“是啊,都过去了。”陈侯夫人眉开眼笑,冲着两位老夫人道:“原以为那混小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结果万幸遇到了贺学究。”

她看向贺老夫人的神情也愈发殷切,恭身道:“贺学究只用了几日,便做到了我家那么多教书先生十几年也没做到的事情。自打我家舟儿在赵府学堂上学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勤奋上进,天天都回家用功温书到深夜,精气神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陈世子素来勤勉向学的。”贺老妇人也跟着微笑。

“我跟侯爷总说,早知道贺学究这般厉害,早几年便该把舟儿给送过来。但是也不晚,得遇贺学究,是我家舟儿的福气,是我安盛侯府的福气。贺夫人,日前我只为舟儿给学究备了一份普通束脩,并不足以显示恭敬。待得他日,我必和侯爷一道,亲自去向贵夫妻二人登门拜谢。”

“不必如此隆重。”贺老夫人连忙摆手,“我家老头子常说,教书育人乃是他的本分,并不图求什么回报。只要陈世子自身读书上进,便一切都足够了。我家学究脾气古怪,侯爷与侯夫人万不要亲身前往,免得到时候反倒让他不自在。”

“知晓了。”陈侯夫人笑着点头,“贺先生一生清名,早先也只肯教诲寒门子弟,我们夫妇便不去叨扰他老人家的清净了。”她看向赵若歆,忽得抿嘴逗笑道:“到时让舟哥儿跟着歆姑娘一起,去城西给贺学究请安跪好去!”

“这个很可以!”贺老夫人立即接话,“我家院子里正缺一个青壮,到时就让陈世子替我老婆子多挑几担水用用!”

“阿奶!”眼看着越说越不像话,赵若歆低声地扯了扯贺老夫人的袖子。

贺老夫人被扯住,诧异地看向她上下打量。而后目光忽的停留在赵若歆糯裙大朵大朵的绯红芍药上,似是骤然明白了什么,瞳孔微缩。

“你?”贺老夫人压低声音,惊喝道。

“四丫头,你过来。”赵老夫人不动声色地朝赵若歆招了招手。

“祖母。”赵若歆乖巧地起身,走了过去。

赵老夫人拉着赵若歆在身边的榻上坐下,慈蔼道:“太后娘娘赐给你的钗笄,你可有仔细瞧过了?”

“还没有。”赵若歆摇头,“太后娘娘是直接从她自己发髻间拔下来,簪到孙女儿头上的。那时孙女儿一直低头跪着,并未能看清娘娘手里的凤钗。等到娘娘把凤钗簪到孙女儿头上后,孙女也一直没有取下来瞧过。”

陈侯夫人端起案边的杯盏,抿了口凉茶。

“那你现下便取下来仔细瞧瞧吧。”赵老夫人慈蔼道。

赵若歆朝赵老夫人望了望,又看了看贺老夫人和陈侯夫人的神情,开始隐觉簪钗不妥。结合楚韶曜之前的反应,她预感到头上的凤钗或许并不是一枚普通的钗环。

她犹豫着伸出手,缓缓取下那枚及笄礼上,太后娘娘亲手簪到她发髻间的凤钗。

甫一看到那枚繁复的凤钗,赵若歆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枚钗笄形态优美华贵,钗头用累丝缠绕做栩栩如生的双凤振翅,两股绞合的赤金簪条上细密雕琢着牡丹锦绣的纹案。

从式样来讲,并不出奇。

奇的是双凤羽翅垂下的流苏,是十二道殷红珊瑚珠。凤凰口中,亦衔着一颗拇指般大小的硕大明珠。

晋朝以九为尊,极九的十二之数更是只有天子才可使用。

陛下的九旒冕上,前后便分别有十二道旒,每道旒上各有十二颗明珠。故而在大晋,钗环簪笄上的配饰统统不得超过九数。像陈侯夫人这般正一品的诰命妇,方可按制佩戴以九之数做饰的钗环。而十二之数,非帝后及太后外,他人不得使用,便是连皇贵妃或是太子妃,也不得以十二做饰。

这枚凤钗毕竟小巧,不细看的话,远远地也看不出双凤翅膀垂下了十二道珊瑚红珠。可双凤口中衔着的那枚熠熠生辉的明珠,莹润透彻、硕大饱满,比常人拇指还要大,叫人远远地一眼就能瞧见,更是在晋朝只有帝后及太后才可用的珍品。

此枚凤钗,用做小小臣子女的及笄簪钗,实在太过了些。

太后娘娘给赵若歆加笄的时候,只说是将先帝赠予的一枚凤钗转赐给她。那时赵若歆料着此钗环作为帝后互赠之物,必定品相不俗。可那时她也只以为这枚凤钗约莫是价值千金罢了,并未料到它规格超凡,非后位者不可佩戴。

握着此枚簪笄,赵若歆觉得双手有千斤沉重。

“太后心疼歆姑娘,送了歆姑娘一点逾制的首饰也是应有情理。”陈侯夫人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茶盏,缓声道:“昔年我家侯爷平乱有功,皇后娘娘亦曾将宝冠上的那枚明珠摘下送我,用以表达喜爱之意。歆姑娘只管收着便是,一枚凤钗代表不了什么。”

“侯夫人说的是,想来也只是太后娘娘骤然造访,一时兴起便随手摘了根钗笄送我。”赵若歆打定主意,点头道:“我便只把好好把这等御赐之物供起来,每日精心呵护着就是。”

“合该如此。”赵老夫人接口说,“既是太后娘娘的恩赏,虽过于隆重却也推拒不得,四丫头只好好供着便是。”

贺老夫人没吭声,但是看起来很是厌恶这枚凤钗。或者说是,很厌恶凤钗背后代表着的大晋煜王。

赵若歆默默捏紧了凤钗,将它收进了衣袖里。

陈侯夫人笑了笑,放下茶盏道:“歆姑娘,我饮多了酒水,想寻个僻静之处更衣歇息一下。不知贵府歇息的屋子在哪里,你能带我去么?”

赵若歆明白,这是陈侯夫人有些话想单独与自己讲了。她朝赵老夫人和贺老夫人望了望,两个老太太慈蔼挥手让她去了。于是赵若歆便站起来,朝陈侯夫人笑道:“歆儿陪着侯夫人一同前去更衣。”

“有劳了。”陈侯夫人笑盈盈地起身,挽住赵若歆的手。

两人走出去后不久,贺老夫人也起身地冷冷道:“老身先告辞了。”

“老姐姐不如再多坐会儿?等四丫头回来,咱俩也好一起着再问她一会儿话?”赵老夫人劝道。

“老身当不起老太君的姐妹。”贺老夫人冷冷道,“今日若不是为着歆丫头,老身也不会踏进你赵府的大门。”

“老姐姐,你同我置个什么气?”赵老夫人叹气道,“咱俩为了德哥儿争了半辈子,互相红脸白脸也都闹过,实在是不成个样子。如今德哥儿功成名就,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人操心记挂的少年孩童了,咱俩也该握手言谈的讲和了。”

贺老妇人只是冷笑。

“德哥儿他虽是我亲生,却也是你一手抚养长大,他是咱们两家共同的儿子,你我都是令他放在心上牵挂着的母亲,实在没必要再争出个什么高低来的。”赵老夫人继续劝说。

“快别了,老身可不敢与你赵府老太君争高低。”贺老夫人翻了个白眼,说:“老身这辈子也无儿无女,从未有过孩子。”

“老姐姐这话让德哥儿听见,可就让他寒心了。”

“老身不认识什么德哥儿。”贺老夫人冷笑,语气讥讽:“老身是有过一名养子,唤作贺君斐。可自打他归了你赵家以后,便再同老身无半点关系了!你赵家也是可笑,当初做出这等事来,竟也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说三道四的攀比高低。”

赵老夫人语塞。

半晌才道:“这都是过去男人们办下的糊涂事了,老姐姐又何必同我计较。我当年舍不得孩子,他才多大一点的人儿,路都还没走利索,就被他老子给扔到冰天雪地里去。我这心里实在念得慌,才会在过去对老姐姐言语上多有冒犯。今儿个我在这里,向老姐姐赔个不是,还望老姐姐看在德哥儿,不,看在斐哥儿的面子上,原谅我则个。”

贺老夫人沉默,面上稍缓了些。

赵老夫人见状,趁热打铁道:“今天和老姐姐聚在这里,原也不是为了别人,都是为了咱们的孙女四丫头。老姐姐你看,今日太后娘娘赠送凤钗一事,该做何解?”

“能有什么解?”贺老夫人坐回榻上,叹气道:“我本想着,谅他皇家姓楚的势大,也做不出强抢臣妻的不要脸面之事。”

“那安盛侯府陈家世子为人善良直爽,虽性格顽劣些,但也不过是少年人意气,小打小闹的无伤什么大雅。最难得的是他天资聪颖,知错就改,还对歆丫头有好感,否则他也不会安分守己的在学堂里读书。方方面面,他都堪称是良配。”

“老身也是这么想的。”赵老夫人点头,“我看见那小侯爷便心生喜欢,觉着让他来做孙女婿最好。”

“没错,谅太后再给歆丫头簪什么凤钗明珠,只要我们抢在前头替歆丫头和陈世子定了亲事,再快快地走了大婚流程。便是太后和陛下,也不能就强把歆丫头配给那煜王爷了。只是我方才瞧着——”贺老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赵老夫人觑着她道:“老姐姐瞧着,四丫头仿佛是对煜王动了心?”

“是啊,老身千算万算,却万万没想到歆丫头自己的心意。”贺老夫人面露愠色,又气又怒,“她今日及笄穿的长裙,是她自己一针一线缝的。此前还曾拿着布匹和针线,跑去城西找我,问我那层层叠进的渐染繁花该怎么绣。”

“我那会儿眼看着她一针一线地在裙子上绣出大朵渐变的芍药来,只觉得欣慰。想着说歆丫头惯常厌恶针线女红,如今总算是知晓好歹,进步了。”

“我哪儿知道,她绣得竟是那煜王的名字?!”

贺老夫人痛心疾首。

“不怪老姐姐。”赵老夫人宽慰道,“天底下没几个人敢直呼煜王名讳的,也没多少寻常人家能轻易将芍药与煜王联系到一起。便是老身侥幸,时常得以进宫拜见,也不能看到芍药就乍然间想到煜王爷。”

“老身只想着,若是我早点发现端倪,或许就能绝了歆丫头心中的念想。”贺老夫人越说越气,“那煜王爷,哪里会是个良配?不提他错综复杂的身世处境,就说他的人品,又哪里会是个疼人的主儿?”

赵老夫人低头看杯盏里冷茶的叶子打转,沉默不语,过了片刻才突然道:“老姐姐,那煜王爷倒是蛮疼咱们四丫头。”

“他还怪体贴的。”

花园里的宴饮仍在继续,婢女们穿梭不息,端着各式菜肴珍馐流水一般地来回送奉到各个席面前。赵若歆与陈侯夫人经过廊檐的时候,一路遇到不少宾客意味深长的招呼,她一一笑着回应了,而后带着陈侯夫人至了后院一处僻静的厢房所在。

到了厢房,陈侯夫人未曾多有客套和寒暄,而是慈睦地拿出了一封书信,递予赵若歆:“这是你母亲去世前留下的亲笔信,让我在你及笄成人的这天交给你。我保管了这封书信十多年,而今也算幸不辱命,将它归还至你的手中。”

书信保存得很完好。纸张泛黄,墨迹陈旧,封口处拿着暗红的火漆封着,没有被拆开来过。

赵若歆指尖微颤,双手接过了亡母的遗信。

看着信封上的“爱女赵若歆亲启”几个大字,赵若歆全身颤栗。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母亲虞柔的字迹。

“打开来瞧瞧。”陈侯夫人温和地鼓励着她。

赵若歆深深呼了口气,平复了心情,这才颤抖着撕开信封,打开这封泛黄飘着旧纸香的书信。

爱女若歆,暌违日久,拳念殊殷。当你看见书信时,我已久离人世。

开篇第一句,便让赵若歆落下泪来。

“好孩子。”陈侯夫人不忍地拍了拍她,轻轻将桌案上的茶水推了过来。“莫要太感怀了。”

赵若歆点头,抿了口茶水,继续往下观看母亲遗留下来的书信。

不能亲自抚育你长大,是我做母亲的过失。想来是你那未出世即夭折的哥哥,思念于我,唤我下去陪他……

你父亲待我很好,你要好好孝敬于他。他答应我会好生照顾你,也不知道他后聘的夫人,是否待你尽心和仔细。想来以你父亲识人之能,所聘之继夫人,必定温柔娴淑,待你很好……

我儿自今日起便是个大姑娘,应是要开始议亲了。不知继夫人是否为我儿的亲事愁思,若我儿于婚事上踟蹰,可去安盛府寻陈侯夫人。她与我素来交好,定会为你的婚事张目。我亦曾替你同她之嫡子定下口头婚约,以陈侯夫人之坚贞品性,倘若我儿日后难于婚配,她必会践守约定,保我儿今生顺遂无忧……

……

……

虞柔在信里教导她要做个识大体、有修养的秀慧女子,嘱咐她要注意身体、保持康健,切不可贪凉和贪欢,不可熬夜和暴食,还劝说她勤学上进、尊敬师长,嫁人以后孝顺公婆、体恤夫君。字字句句,都包含着浓浓殷切的慈母之心。

最后是一句结尾:

临书匆率,不能尽详。万望我儿,平安康健。

赵若歆一遍一遍地看着书信,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赵若歆对母亲虞柔没有太多记忆,虞柔在她心里只余下一个清瘦窈窕的身影。心里关于母亲的其他形象,赵若歆都是道听途说着拼凑起来的。都是碎片拼接,只大体有个想象中的模糊轮廓,姑且算是个印象。

如今这封虞柔的亲笔书信,颠覆了她心中的母亲形象。

幼时祖母赵老夫人总指着调皮捣蛋的赵若歆笑骂,说她这副精力充沛的爱折腾爱热闹性子,像极了虞柔在世的时候。赵若歆便以为,母亲虞柔应是一个将门虎女,英姿飒爽、利落果决。

如今看来,应是她过往想错了。

虞柔应该也是一个细腻婉约的女子,温婉恭良、娴雅端淑。

自记事以来未曾接受过母亲的教导与关怀,乍然瞧见这封殷殷嘱托的慈母柬,赵若歆一时有些茫然。

“你母亲写了什么?”陈侯夫人和蔼问道。

“这上头说我还有一个哥哥?”赵若歆喃喃地说,“我从未听父亲提起过。”

“那是你母亲的头胎,也是你父亲的第一个孩子,太医诊断是个男孩。可惜没能保住,才在肚子里几个月就没了。”陈侯夫人说,“你母亲身体也是从那以后开始不好的,之后调理了好几年,才又有了你。这是一段伤心事,你父亲不愿意提也是正常。”

赵若歆低头:“所以母亲再三嘱咐我珍重身体,保持康健。”

“她是将军嫡女,打小便很注重体魄培养,怀头胎时还曾跟我说,要将嫡子也培养成将军。”陈侯夫人抹着泪,羞赧道:“歆姑娘,我能看看你母亲留下的信么,我也好些年没见过她的字了。当然,若是里面有她的私密体己话,我就不看了。”

“母亲叮嘱的,俱都是日常的琐事。”赵若歆说,“侯夫人”

接过自己保管了十多年的书信,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而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她与你父亲感情确实深厚,都这般了,还不忘叮嘱你要孝顺。”

“哦?”

赵若歆敏锐的听出了陈侯夫人对父亲赵鸿德的不喜,她问道:“上回在逆长公主家的春日宴上,侯夫人也曾说过我母亲走得不安稳,是被人害死的。可那次夫人最后也没能告诉我,究竟是何人害了我的母亲,只说我还小,有些事情不方便让我知晓。今日歆儿已经及笄,夫人可以将当年事情的缘由都告诉歆儿么?”

“今日是你的好日子,还是不提这些了吧。”陈侯夫人面露难色,仍是不肯多说。

“夫人这话说得差了。”赵若歆恳求道,“正是今日是我及笄成人,才想请着夫人告知实情,否则歆儿日日坐立难安。不瞒夫人,自春日宴后,歆儿就连跟父亲都离了心,始终惶恐着父亲就是害了我母亲的人。夫人今日若不与歆儿说个明白,我当真要疑心自己的生身父亲了。”

“既如此,我也不瞒你了。”陈侯夫人叹了口气,“当年之事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你母亲去得很急。”

“当年虞家男儿都在宫变中牺牲,你外祖父和你的两个嫡亲舅舅都护主而亡。你母亲本就因着小产而伤了根本,宫变后惊闻噩耗更是忧思过度,开始缠绵病榻。后来她怀了你,因为身体本就虚弱,所以拼命把你生下来不久,她就撒手人寰了。”

赵若歆点头:“我从小也是这么听说的,只除却先头还有个哥哥那段。”

“可我看到的不是这样!”陈侯夫人恨声道,“当年你母亲小产,我时常都来贵府开导于她。我眼见着她自怀了你后,一日比一日开朗,不再似过去那般愁肠百结。她本就是将门之女,从小有着武艺傍身,身子哪里就会因了一次小产就衰败至此?起码我当年瞧着,她体魄康健,吃睡都很得宜,绝不是缠绵病榻的模样!”

“那?”赵若歆坐直了身子,面露凝重。

“若我猜的没错,你母亲是被人逼死的。”陈侯夫人说,一字一句道:“被高高在上的楚家陛下,给活活逼死。”

“什么?!”赵若歆悚然而惊。

“我知你应是很感激陛下。自你幼时,他便照拂于你,还立你为皇子妃,时常接你进宫教养,给予你一个臣子之女无上的光荣。”

赵若歆点头:“我的确一直都很感激陛下。”

若不是皇帝楚韶驰的照拂与庇佑,她不会得到最好的教养,不会成为京畿众贵女人人钦羡的对象。幼年时,她更是仪元殿里唯一的女学生。一应玩伴,皆是皇亲贵胄。

便是后来皇帝想送她去和亲,她也未曾在心中多有责怪陛下。

毕竟陛下与她非亲非故,所考虑的也是家国大义。陛下想让她去魏国和亲,也不是刻意针对她,而是魏国使臣主动提起。

便是陛下刻意想要送她去魏国受苦,那也是人之常情。

她赵若歆所退亲踹开的,可是陛下的亲生儿子楚席轩。陛下培养了她十几年,却一遭被甩了脸色,换谁都要生气。

她对陛下楚韶驰,始终都感激与尊敬,从不曾责怪与埋怨。

“陛下对我这个丧母臣女,始终庇佑良多。”赵若歆说,“若不是陛下,兴许父亲都会早早聘娶继妻,而不是空着正妻之位十几年。”

“可若本来你就不需要他皇帝的庇护呢!”陈侯夫人恨声说。

她将手中虞柔的遗书重新递给赵若歆,忿忿道:“你也瞧见了,你母亲是将你托付给了我,托付给了安盛侯府。当年你母亲定下婚事,约好了让我的嫡子娶她的嫡女,所以才会将虎符托付给我。”

“当年我在贵府做客,你母亲坐在院子里,就在那凤尾蕉下绣着花,给你做着小衣裳。”

“她分明好端端的,却忽然跟我说自己身子骨要不行了,怕是不久于人世。央我允了她一桩婚事,让舟儿与她肚子里的你结亲,央我将来代她照顾于你。”

“我本就与她交好,又见她这般央求,自是无有不允的。可她一片慈母之心,定下婚事,又怕你和舟儿相处不来,还怕会拖累于我,就没有与我在明面上互换庚帖。想着待你和舟儿都大了以后,由我慢慢商议这桩婚事。”

“我不似她这般考虑良多,当时听了她的话后,便想立刻将你和舟儿的婚事定下来。我家侯爷从前在军中,也备受虞老将军照顾和提携,自也欣然同意这桩婚事。”

“可等我回家准备好庚帖和定亲礼,就再也敲不开你赵府的大门了!”

“你母亲只派人在门房上递话给我,说是病着,不宜见客。我来了几次,她都搪塞我不见,我便也只好偃旗息鼓。当时还以为她是一时心血来潮,提了两家亲事又反悔了,这才羞赧地不肯见我。”

“再后来便是你出世不久,她又派人去寻了我,说是自己已经不行了,临走前就想着见我一面。”

“我匆匆赶到贵府,老远就闻见一片血腥之气。进了你母亲的屋子,果然看见她病恹恹歪在床上,脸色蜡黄,已经是油尽灯枯的模样。”

“她拉着我的手,让我莫忘了两家的亲事,千万代她好好照顾于你。而后便将虞家的虎符托付给了我。”

“我问她究竟为何变成这般模样,她只是摇头苦笑,说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陈侯夫人声音愤恨,语调激昂:“歆丫头,你母亲就是被天家,被陛下给逼死的啊!”

“谁不知虞家军凶悍勇猛。陛下初初掌权,皇位不稳,就想着夺了军权巩固皇位。可虞家父兄皆死在宫变之中,你母亲心中有怨,不想着父兄拼命打下的基业被陛下给一遭夺了去,就藏着虎符不肯递交。”

“皇帝得不到虞家的虎符,不想着好言好语地劝慰你母亲,反倒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你母亲,想要强令你母亲移交军权。”

“你母亲本就是个倔性子。她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陛下越是逼她,她就越掩着虎符不肯交。到最后,竟然就为了那虎符丧了命!”

“这些,我都不知道。”赵若歆喃喃道,“从未有人告诉过我这些。”

“对方毕竟是天家皇帝,哪里有人敢告诉你这些。”陈侯夫人说。

“可,可侯夫人您也是今日才将这段过往明白告诉于我。”赵若歆面色迷茫,不知所措道:“母亲既然在临终前替我定下亲事,侯夫人从前又为何不来寻我?”

“这点怪我。”陈侯夫人叹气,摩挲着赵若歆乌黑的发髻。

“我那时也年轻,骤然被塞了一个多方争夺的虎符,也是惶惶不可终日。我每天都想着,究竟该拿这虎符怎么办。虽然你母亲说,她将这虎符送了我家侯爷,可我那时仍是忠君思想,只觉得理应将这虎符上贡给陛下。”

“就在我每日惶惶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你家老太爷去世了。”

“你父亲接连丧妻丧父,整个赵府再三地披麻戴孝,那种情况我也不好再跟你父亲提儿女间的亲事,只想着过这一阵子再说。”

“后来你父亲很快就料理了丧事,带着幼小的你回了祖籍,丁忧守孝去了。你母亲去了,我安盛侯府与你父亲感情也不深,他临走前便也没有告诉我。这庚帖便又这么拖了下来。”

“待得你父亲三年丁忧期满,重新复起,我仍是未提前接到他回京的消息。只是贸贸然在京城姐妹间的闲聊里,乍然听到一句‘守完孝的丧妻赵探花回京了’。我那会儿便连忙回府,取了舟儿的庚帖想要去寻你的父亲,将你与舟儿的亲事给定下来。”

“结果刚走至赵府,就从轿子里看见贵府红绸满门,送了一个宣旨的太监出来。我一打听,说是陛下圣恩浩荡,将方才两岁多的你许进了天家做儿媳,钦封成了未来的三皇妃。”

“歆丫头。”陈侯夫人拉着赵若歆的手,含泪道:“你母亲临终前,对楚姓皇族咬牙切齿。说都是那些姓楚的,害了她的父兄,也害了她。说她只愿自己的父兄没有那般愚忠愚直,这才为了守护外人而丧了性命。她一心仇恨楚姓宗亲,却没想到,自己的嫡亲女儿却险些嫁进了楚姓皇庭!”

赵若歆低着头,久久沉默。

“从前是伯母懦弱,不敢和那些姓楚的相争,这才由着你和仇家结了那么久的亲。”陈侯夫人继续说,“可如今伯母不会再让你跳进火坑了,伯母会履行对你母亲的诺言,代她好好地照顾于你。”

“若是你没有异议,我即刻就请媒人来府里给舟儿与你提亲。”

“侯夫人!”赵若歆急忙抬头。

陈侯夫人看了看赵若歆长裙上大朵大朵绯红热烈的芍药,叹气道:“歆姑娘,煜王不是一个良配。你母亲若是在世,也定然不会同意你和楚姓男子结亲。”

“他,他和陛下不一样。”赵若歆低声说,嗫嚅道:“他与陛下只是兄弟,自小就被夺了皇位。他是楚姓男子里倒霉的那一个。”

“再倒霉,他也姓楚!”陈侯夫人喝声道,“他既姓楚,骨子里便流着和他们一样的血。歆丫头,你母亲在世时,可是深恨过自己父兄为了先帝丧命的!对你母亲而言,所有姓楚的宗亲俱都是她的仇人,你难道要嫁给杀母的仇人吗?”

“我,我不知道。”赵若歆痛楚地说。

陈侯夫人放缓了神色,柔声道:“我家舟儿不能说是万里挑一,但我可以保证,你嫁进来后,我和侯爷必定将你视作亲女。”

赵若歆只低着头沉默。

“罢了,我也不逼你。你再好好考虑看看吧。”陈侯夫人叹气,推门离开了屋子。

屋子里的赵若歆拿出袖子中的凤钗,将它和母亲的手谏放在一起,双手攥紧。

她唤人取过一个匣子,将凤钗和遗书都放了进去。而后自己深深呼吸了几口,重新回到语笑喧阗的筵席。那里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人人面上带着喜意,丝毫不见任何愁苦愤懑情绪。

“歆姐姐。”有人唤她。

赵若歆回头,看见了一身宝蓝长袍的楚席平站在廊檐下。

“七殿下何时来的?”赵若歆含笑行了个礼。

“刚来,过来瞧瞧歆姐姐的好日子。”楚席平笑着走过来,挤眉弄眼地看向赵若歆的发髻:“听闻太后娘娘给歆姐姐送了一枝凤钗,怎么不见歆姐姐戴在头上?”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