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来说,陆彻这样的农民,出身又不好,是不可能去农机修理厂这样的国营工厂上班的,奈何他的维修技术,在附近几个公社,已经被传到“神”的高度。
本来,农机修理厂那边还不知道他的存在,因为前段时间是个生产队拖拉机的“农闲”时间,在收割水稻之前,使用拖拉机的频率不高,维修率也就低了。
可眼看着农忙要来了,来农机维修厂修理拖拉机的人少得稀奇,已经做好加班准备的工人,竟然都准时下班了。
往年,每逢农忙前,生产队都会提前把拖拉机开到农机维修厂做一番检查,需要修的提前修了,免得农忙的时候坏了,那就真的坏了。
修理厂的胡主任觉得不妥,便到了下面生产队去看个究竟。
每个生产队的拖拉机司机都知道胡主任,得知他来调查,都说拖拉机没问题,所以没去维修。
县里的拖拉机是什么“水平”,没有人比胡主任更清楚。
新拖拉机就算了,那些二手拖拉机半个月一修就不错了,不可能一两个月都好好的。
自己去问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派人偷偷去调查。
这一查,才知道清源生产队有个叫陆彻的,很懂修拖拉机,凡是经过他修的拖拉机,至少能用三个星期至一个月。
这维修质量有保证不说,陆彻态度好,也会教司机平时如何正确使用拖拉机以延长它的使用期限。而农机维修厂的职工,仗着自己是吃商品粮的工人,比农民高人一等,轻则对农民冷言冷语,重则劈头就骂。
反正维修要付钱,与其给钱当孙子,倒不如给钱当爷爷。
当然,关于付钱这些,大家都守口如瓶,只说每次给二十只鸡蛋,免得自己跟陆彻都遭殃。
胡主任听到之后就不淡定了,恰逢维修厂要招人,他就打起了陆彻的主意。
今晚看了他维修拖拉机,他下定决心把要把招到厂里,于是直接跟他谈。
“那你什么时候去上班?”姜瑶忙不迭地问。
要是陆彻去工厂上班,那以后就不需要上工,他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现在还不确定,而且不是说招就招,要培训,跟别人竞争,通过考核之后才能上岗。”陆彻说:“培训安排在农忙之后,大概下个月中下旬,具体时间到时候通知。”
“哎呦,这样还不是逃不掉抢收粮食的命运吗?”姜瑶有些失望。
“你应该说刚好能把抢收干完,多挣几个公分。”陆大佬比她乐观多了,“要是我去上班了,你跟奶的那份怎么办?”
“说的也是。”姜瑶点点头,“到时候培训,你好好努力,争取竞争上。不过你也不用紧张,我相信你的实力。”
第二天,陆彻一早就骑自行车去县城,先去农机维修厂找胡主任,把培训申请的报名表填好,然后去省城。
这是农忙前最后一次去拿货,陆彻这回没有拿布跟棉花,但入了不少麦ru精、糖果这些。
现在这边已经是初冬,近期的布料跟棉花需求飞涨,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他要是现在入货不划算。
至于麦ru精、糖果这些过年佳品,目前价格相对稳定,但在春节前一个月价格肯定会提高,他现在进货,到时候待价而沽。
因为今天出发得迟,陆彻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八点多。
姜瑶一直在等他,看他回来就让他先洗澡,自己去厨房热饭菜。她今天做了火腿片炒青瓜以及番茄炒蛋,他端起碗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你肯定在路上没有好好吃饭。”姜瑶看他这幅狼吞虎咽的模样,断定道。
“没有,你给我做的鸡蛋跟番薯都吃光了。”陆彻说:“只不过自家种的番茄跟青瓜味道特别好,我吃得有些快。”
“好吃是好吃,不过最近天气冷,收成锐减。青瓜估计摘完这一茬就没了,番茄能摘到二月份,但量肯定没之前多。”姜瑶叹了一声气,“又少了一条财路。”
“没关系的。”陆彻夹了一块火腿塞进她嘴里,说:“我会争取当上工人,到时候每月有工资有粮食补贴,这菜不送也行。”
“你现在是有了鸡腿,就嫌弃上蚊子腿没肉了。”姜瑶故意道。
“不是嫌弃蚊子腿没肉,而是要把时间放在最挣钱的工作上。”陆彻说:“以前咱没办法,能多挣一分钱就多干一点活。要是以后能在维修厂上班,一个月能有四天假期,这样能跑四趟省城,再加上工资,少说也有一百,那些小打小闹的,就不弄了。”
“好吧。”姜瑶应下。
其实不断努力的目的就是让自己的生活越过越舒坦,现在他们也朝着这个美好的方向前进,可她的心忍不住有些慌。
大概是因为陆彻发展越来越好,而她还在原地踏步的原因。
这年代很多人都认为,只要男人有本事就好,但有后世格局的姜瑶,觉得必须自己经济dú • lì,无论陆大佬再优秀再能挣钱也好。
次日,尾造水稻抢收拉开帷幕。
天还没亮,生产队很多社员已经开始下地干活。
清源的冬天不是太冷,特别动起来后浑身发热,相对于头造在炎炎夏日下抢收,尾造的气温明显让人舒服很多。
陆彻是最勤劳的社员之一,为了节省时间,他中午都不回去休息,让姜瑶给他送饭。
连轴转地干了七八个小时,他已经累成狗,可吃上媳妇做的香喷喷饭菜时,他又觉得充满力量。
中午在田边吃饭的人不少,但伙食都一般,不是早上带着出门的冷番薯,就是家里人送过来的青菜番薯饭,素淡之余还不掺一点油水。
大家味同嚼蜡地吃着,只要陆彻津津有味地吃着。
旁人光是闻着看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姜瑶,你给陆彻做什么这么香呀?”有人问。
“没什么。”姜瑶谦虚道:“就炒鸡蛋跟青菜,香味可能是汤飘出来的,是用我哥上次寄的火腿煮的萝卜汤。”
“这还叫没什么,咱家过年吃得还没你家一顿便饭要好。”
“我家陆彻要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所以我要给他改善改善伙食,要不然没力气干活。”
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等陆彻吃完午饭,姜瑶就要带饭盒回去,离开前不忘叮嘱他,“刚吃完别急着下地,歇会儿再去。”
“好。”陆彻应下之后,姜瑶才放心回家。
陆彻是典型的“先苦后甜”的性子,宁愿刚开始的时候辛苦一点,也不愿意到后面赶活赶得屁股冒烟。
休息了十分钟,他就起来下地干活。
姜瑶回到家后,先睡了一个短暂的午觉,然后爬起来干活。这种天气睡下去就不愿意起来,她不能自甘堕落,陆彻在努力收割,她也得努力做手工。
今天天气不错,秋高气爽,冬日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她跟老太太合力把桌椅搬到院子里,一边晒晒太阳一边做做手工。
老太太现在也不似之前那样完全不碰手工,她会陪着做一点,但每二三十分钟,就会跟姜瑶一起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
“瑶瑶,你听说了没?”老太太刚把一张纸糊好,小声地问姜瑶。
姜瑶有些摸不着头脑,问:“听说什么?”
老太太:“听说咱们县有个公社的生产队拖拉机司机,开拖拉机的技术不过关,连人带车开进湖里,恰好他不会游泳,最后连人带车都没了。”
“因为这件事,县里会在抢收结束之后,让每个生产队安排几个人去县城正式学习开拖拉机,到时候谁学得好谁以后就能在生产队开拖拉机,不用下地干农活了。”
自从老太太在姜瑶的鼓励下多去附近邻居家串门,现在对生产队的消息比她灵通多了,她还真不知道这件事,问:“我没听说过,但生产队现在不是有人开拖拉机吗?”
“是,自从陆志森坐牢之后,这拖拉机司机就成了香饽饽,大家都抢着干。陆大舟可能想平衡村里各房人,争取得到最大限度的支持,目前是老李家的大儿子跟老梁家的二儿子轮着开。”
“可一辆拖拉机两个人开终究说不过去,陆大舟就想趁着这机会把一个人定下来,到时候凭实力说话,谁要是落选了只能怪自己,不能怪他。”
“奶,你是不是也想让陆彻报名学开拖拉机呀?”听了一大段,姜瑶不可能听不出老太太的意思。
“对,瑶瑶你真聪明。”老太太说:“彻彻从小就聪明,不应该天天跟头牛那样下地,他应该干技术活的。他现在能修拖拉机,那开拖拉机也肯定能行。”
“隔壁张婆说,每个生产队最多可以安排三个人去学,然后三选一。瑶瑶,要不你劝劝彻彻,让他去报名。他因为出身不好,一直很抗拒去公家争取好的东西。”
“这件事我怕劝不动了。”姜瑶委婉拒绝道。
老太太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立刻道:“你没劝怎么就知道劝不动呀……开拖拉机真的很好,难道你不想……”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姜瑶在眯眯笑,这下就更懵了,“瑶瑶,你笑什么呀?”
“奶,你放心。”姜瑶凑到她耳边,说:“等抢收完,陆彻就要去县城的农机修理厂培训,要是能通过考核,他就能成为修理厂的职工,当工人啦!”
“什么?”老太太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好半天才问:“你……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姜瑶说:“我跟陆彻本来想等落实之后再跟你说,因为怕空欢喜一场。”
“不会的。”老太太自信满满地说:“岳老可是大学教授,大知识分子,陆彻跟岳老偷偷学习这么多年,肯定掌握了不少本事。那些修理厂都修不好的拖拉机,他一下子就修好了,这么厉害的功夫,绝对能通过考核。”
“其实我也觉得是这样。”姜瑶与有荣焉地说:“不过事情没确定之前,咱们先别说出去,以免招人嫉妒。”
“这你放心,奶心里有数。陆彻背着咱家的成分受了太多委屈,在成功上岗之前,不能走漏风声,不然肯定有人拿出身的问题说事。”
傍晚,姜瑶又给陆彻去送饭。
他从地里上来,接过她手里的饭盒就说:“趁着现在有村民下工,路上人多,你也跟着回去。”
姜瑶知道他担心自己的安全,也没坚持留下,只在他身边小声地说:“你晚上别弄太晚了,我在家做好夜宵等你回来。”
“好。”陆彻应下,虽然想让她早点睡觉,但一天都没怎么跟她待一块,他也想晚上回去跟她好好说会儿话、亲亲嘴。
晚上八点,在稻田里继续奋斗的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陆大舟怕第一天干得过猛,于是拿着大喇叭,一路穿过稻田大喊:“今天到此为止,大家赶紧回去休息,明天再继续。”
“队长,不是有两个拖拉机司机吗?怎么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咱们收的这些稻谷要怎么运回粮仓呀?”突然有人跑过来喊,“都累了一天了,以前没有拖拉机就算了,现在有,总不能让咱们挑回去吧。”
“李祥跟梁明这两兔崽子,一个比一个跑得快,我都说了让他们留守到最后的。”陆大舟气得要骂娘。
“队长,去他们家把他们喊过来吧。”
“老李跟老梁家都远,等一来一回去叫他们,咱们自己都挑完回粮仓回家咯。”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把稻谷扔在田边上吧。”
剩下的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只有陆彻一言不发,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
“陆彻。”陆大舟突然喊了一声,陆彻弯着身扭头,问:“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