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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治人(1 / 2)

重阳时节,浮云晚翠,落日秋声,娇黄嫣红取代了碧色,笼罩着半山腰上的层层屋瓦。

言昳靠着窗边,她并不怕冷,身披晚霞,穿着紫橙二色晕染的的琵琶袖袄裙,拥着一条羊毛织毯,靠着小榻翻着书页。

轻竹快步走进来,连忙把银丝罩打开,拿瓷柄叉耙子敲了敲细炭,敲出几分热意,道:“二小姐,把窗子关了吧。”

言昳不听劝:“多好,我喜欢晚霞。肯定照的我的侧脸特别美。”

轻竹气笑了,她知道说不动,也只好道:“阿远护院从江南女产那边把这个月的资产簿子带回来了,您要细审吗?”

言昳:“不是说让你帮我看一看吗?”

轻竹连忙摆手:“我不敢算了,上次我算错了,您是没打我手板子,但我瞧您那脸色就要把我吓死了。我不敢再算了。”

言昳娇笑起来:“你没得选,给我算去。你脑子机灵,就是有时候不熟练,这次算错了,把上次的手板子一起打了。”

轻竹快哭了,扒着小榻上的桌子,都快跪在脚踏上了,身子乱拧着像求饶撒娇:“奴婢的爹娘在的时候,就逼我算账,怎么来了这儿还要算!我小时候没少因为算错被我爹打腿肚子。”

言昳抚了抚她肩膀:“你爹做得对,我也应该打腿肚子,否则你没法给我梳头了。”

轻竹看这招实在没用,在言昳面前撒娇,好比在千里江山图上提笔画王八,她自个儿也觉得丢脸,只好擦擦眼睛站起来:“那给我时间长一点吧。”

言昳心里知道,自己往后走,需要一个既能贴身照顾她生活,还能略懂账目替她做事的“助理”。她还挺喜欢轻竹那微笑着干狠事儿,心里瞧见也不多说的性子,就看她能力能不能匹配了。

如果轻竹实在不愿意管帐,也没能力管帐,言昳只能考虑换人了。

言昳刚要开口,脸边的窗子忽然从外头被合上了,一个身影站在窗前,哑着嗓子道:“小心吹风。”

言昳:“……”

轻竹笑起来,对窗外道:“远护院,要不是你来,谁敢给她关窗。说了好几句都不听,等老了非被吹得脖子都坏了不可!”

言昳觉得丢面儿,非要嚷嚷道:“不许关!我说了不许关,阿远你——你把窗子从外头给我锁上了,好呀你!”

他一进了门,她见了他,话又变了:“咦?府上发秋装了?”

山光远穿了身加薄棉的短衣,外头布料是深青色织罗,只袖口领边有简单的波浪纹路滚边,领子里似乎还有羊毛短绒。他再穿厚一点,就像个北方山林里机敏的小猎户了。

他手里油纸包着账本,轻竹接过,放到侧间小屋去准备一会儿算账,还笑道:“怎么觉得一换了秋装,远护卫好像高了不少,都要比院里几个姐姐还高了吧。这才跟着二小姐去书院几个月吧。”

言昳瞥了一眼:“我怎么没觉得。”

山光远不往她在的里屋来,只站在正间儿到里屋的雕花梁柱下头,道:“听说、公主出宫了。”

言昳坐直了身体:“哪儿来的消息。”

山光远:“坊间。有传闻。”他从腰间小皮袋里拿出一个叠的齐齐整整的黄纸,往前一步放在小榻的桌子上,又退了回去。

言昳拿起来,蹙着眉头扫过:“又是先有坊间小道消息走漏了吗?虽然也不确定,但我估计也差不多了,皇帝要真是狠得下心杀了公主,早就动手了,怎么会把她按在宫中几个月。”

山光远知道她说这些的时候不需要人回答,便只垂着眼。

言昳道:“只是不知道皇帝身体如何。我现在反倒替太子担心了。把公主抓紧紫禁城,是囚禁雀鸟,还是引狼入室呢?”

正说着,那头李月缇屋里的丫鬟请她过去,说是大奶奶正拿不定插花的主意,让她去看看。

言昳知道李月缇平时哪会有闲工夫插花,叫她过去,不外乎是商量事儿。

轻竹从里屋又拿了件生梨黄宽袖褙子,给她披上,言昳才往李月缇那边走。只是她没想到,就这空档,白旭宪竟然去李月缇院里了。

最近府上众人都气顺,更是愿意往李月缇脸前凑。

谁都知道白老爷这几个月小心捧着李月缇,甚至几次只带她出去游山玩水。李月缇但凡能在饭桌上一笑,那保准白旭宪也能高兴好半日,今儿府上就能顺顺当当过一天。

再说谁也不傻,白府里就三个说话有声儿的女人。

老太君,李月缇和二小姐。

但李月缇好似能把那个最能作闹的二小姐服的降,老太君似乎又因为东管西管被白老爷禁足。而且李月缇一进府之后,就掌管了府上的库房钥匙和账簿,虽然她不太爱张罗,其实还是主要让府上管事打理,但她毕竟是真正的主母,家中谁地位更高,很明显了。

至于黎妈,本来她曾经要过库房钥匙和账簿,想要越殂代疱替李月缇管过一阵子,但前段时间,李月缇忽然查出黎妈贪帐,将她打到了后宅长房,做了粗使奴仆。

黎妈真的贪帐了吗?

若说是白家的帐,她还真没贪。

因为李月缇的嫁妆都够她贪上一阵子了。黎妈对金银没有那么渴求,她更想要的是当“代行主母”,掌握全府上下的“权力”。

说起来,除了帮老太君偷那座白玉雕出来的事儿,她管帐和库房还算是尽心尽力。

但尽心尽力和能做好是两码事,黎妈帮着管账这阵子,下人们偷吃的问题相当严重,可她根本看不出假帐来!

言昳只把那账簿给李月缇翻了几页,最近李月缇在数字上颇为敏感,只瞧了几眼便看了出来。

言昳道:“我听说你冷落她有一阵子了,但我不大爱看着她还总在这院子里外转悠。你要是想让她滚,就让管事来对账吧。下人们对府里风向把握的可太敏锐了,都知道黎妈不受你青眼,他们会把所有的偷吃,都推给黎妈的。”

李月缇冷静的合上账本:“……她确实不该再在我这儿呆了。我听说她最近又去给老太君吹耳边风报信去了。”

言昳嗤笑:“看来真是扒不上你了,就转头去找老太君,她那糊涂脑袋里分不分的清楚亲疏。还是她觉得能拿白玉雕的事儿,威胁老太君?重罚吧,闹得大一些。让她看了你就胆寒,也让偷吃的下人听说你要查账就害怕。”

李月缇蹙眉,她倒不是多挂心黎妈:“若是让人知道我连自己的奶妈都这么狠……”

言昳笑:“他们会更小心的对你的。”

果然,查账的时候,下头记账的下人,只把责任往黎妈身上推,黎妈因为常年把自己当亲妈,用李月缇的钱眼都不眨,平日打扮的也不算低调,底下奴仆这样一说,更像是真的。

黎妈百口莫辩,最后只瞧见李月缇冷着脸在主座上,让管事带奴仆下去,给黎妈拖板子,重重责罚。

黎妈那震惊的表情,言昳到现在还记得。

从一开始嚷嚷着“是谁把你养大的”“你按理也该叫我一声娘”之类的话,到后来被按在夹凳上真的害怕了,求其饶来,说自己年岁真的大了,真要挨下去命都没有。

但黎妈也就四十多岁,上辈子拽住言昳往柴房里塞的时候,那身子骨结实的离谱。

李月缇站在里屋,终究是不愿意听,也不愿意看她挨打,没出来。

言昳这浪脾气,哪能错过这好戏,特意叫轻竹从屋里搬了个藤凳看。言昳也不爱闹出人命,主要是真闹出人命,搞不好黎妈家里人还来讹钱什么的,她更爱看烂人烂活着。

这头,黎妈才架起来,那边就言昳身边的丫鬟,快步走过来,蹲在她身边,轻声道:“果然老太君那儿听说大奶奶要罚奶娘,也要过来说道说道,说让李月缇知道什么叫敬老、什么叫感恩。”

言昳:“她院子里门都从外头堵上了吧。”

丫鬟点头:“也跟老太君屋子里头丫鬟都说了。说谁要是今天让老太君迈出来一步,今儿晚上就跟老爷和管事好好查查账,她们果然怕了。”

看老太君屋子里那些丫鬟们的打扮,就知道老太君那院里离谱的开销,一半都让她们昧了去。真要是查账,白旭宪怪罪老太君花钱太多,老太君肯定不会背这个罪,最后还是下人们挨罚,说不定还会因为数额太大被赶出去呢。

这帮下人们闻得到空气里权力的流动,她们宁愿得罪老太君,也不想腌臜事儿被翻出来。

言昳也就是一时威胁她们,好似说是她们拦住了老太君,便不查账了。

但等这事儿完了,言昳肯定要查,而且要狠狠的查。

黎妈见她这幅看好戏的模样,一开始还只是低声咒骂,她可能还不知道,还盼着老太君来主持公道呢。

当挨了第一下板子的时候,她就在疼痛与惊吓中死瞪着言昳,言昳笑道:“等谁呢?老太君午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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