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远很后悔。
总之就是非常后悔。
他像是鬼迷心窍一样躺在床上,恨不得把被子四个角都掖好,把自己跟个饺子馅似的裹在里头,生怕旁人觉得他唐突耍流氓。
当然也没有旁人,只有躺在内侧的言昳,她盖着新买的洒红百合花面棉被,散开头发,正用手梳着头发,望着房梁与他说话。
她刚刚用热水擦洗过,或许抹了今日给她买的香膏,她自己的气息融进那略显俗气的香膏中,蒸腾出一点温馨与独特。
她声音细细碎碎的,像被子边缘绵密的针脚一样织在他心里,她道:“那个轮回里,咱们还是去了上林书院读书,是正经进去的。你是我的护院,我们一起好好练习,学知识了呢,再也没人说你我是不懂诗书的文盲了。”
山光远想一想便觉得美好,她一直很期盼坐进那课堂里吧——
他正想着,言昳便道:“不过,去了就觉得也没那么好了,而且学的东西好多也没意思。我发现很多人也没我想象的那么厉害,最后我比他们读书都好啦。”
她口气里有得意,山光远轻笑。她可不是安逸的性子,眼里永远有更远的山,爬上这座山就觉得现在还不够好。
“不过我也不能跟你讲太多了,都剧透了就没意思了。你问吧,我都可以回答你。”
她偏过头来,枕着胳膊看他。
山光远斜过眼睛看她一眼,摇头。躺在一张床上,她一点都不觉得窘迫,游刃有余的望着他,好像他早就是她手上佩戴把玩许久的念珠,她连他的纹路手感都一清二楚。
明明屋内湿冷,他却觉得空气粘稠,他呼吸都有点困难,更妄论说话聊天了。
言昳靠近过来一点,道:“真的没有想问的?”
山光远明明看起来比重生后更年长、更沧桑,却反而十分局促老实,胳膊就跟挺尸似的不动,被子拉到了下巴下头。
她面上故意笑的温柔,心里却坏笑起来:这老实人心里估计不会那么老实吧,说不定现在心里冒出了歪念头——
但没想到山光远偏头,看她,道:“我想问你,你能在这里留到过冬吗?”
言昳一愣。
山光远抿了一下嘴唇,又看向房梁:“我可以做个壁炉,多储一些干柴,买够米面,咱们可以做腌菜,也可以做点草药去城里卖。我会给你买新袄子的,过年也可以吃饺子——”
他说着,言昳忽然撑起身子俯视着他。
山光远花了点勇气,才看向她的脸,她双瞳就像跳动的烛火一样,眼底有水面渔灯的粼粼,她忽然伸手,趴在了他被子外头,脑袋靠在了他胸口,发顶抵在他下巴上,紧紧抱着他。
山光远忍不住把手从被子中伸出来,自己打破自己的被子结界,抱了抱她后背,道:“也不难熬。冬天,山上有梅花。我们可以自己酿酒,做咸鸭蛋,还可以……一直待在家里。”
他连忙又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在家里下棋也挺有意思。”
言昳并没有笑话他,吸了一下鼻子,道:“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留多久。如果能一起过冬,想想挺好的,我好少有机会跟你过这样细致的日子。但我又不敢……”
山光远手指收紧:“为何?”
他看着她,竟然开口争取道:“你不是说、你不讨厌我了吗?我跟余老板说我们是夫妻、你不也没否认吗?为何……为何不敢留下来?”
言昳听着他胸腔里的心跳声,稍稍从他身上撑起点脑袋,她长发毛茸茸的披在肩上,仅剩的一点烛光照的她面容和眼眶一样绯红,她道:“我怕我在这里待太久,会在那个轮回里消失,已经跟我在一起的那个你,会担心我去了哪里,会惶恐会害怕。”
山光远一愣,眼睛垂下去。
所以她口中另外一个轮回里与她相爱的山光远,会不会是另外一个与他完全不同的山光远?会不会根本没有让她伤心过,会不会也没与他有过那么多龃龉……?
山光远正想着,言昳道:“虽然你们是一个人,虽然你早晚会变成他。但我也怕他找不到我会慌。我答应过他,要让他安心了。”
山光远沉默:他们俩是一个人?他可并不知道与她相爱的滋味啊。
她又甩了甩脑袋,换了情绪,笑着将下巴放在他胸口的被面上,道:“所以,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要走,就抓紧聊聊吧。”
山光远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什么都不想问,他就想让她别走。如果现在是梦,他希望自己能在梦里死去;如果他疯了,他希望永远也别恢复……
言昳看他不说话,却并不赌气,反而甜笑起来,两只手从他被子边沿伸进去,道:“阿远,我觉得你新买的被子还是薄,我有点冷。”
他没反应过来,掀开被子要给她,道:“那要不然你盖我的?但我觉得没差啊?”
言昳钻进他臂弯里,侧着身子靠着他,脑袋放在他枕头上,笑嘻嘻道:“现在暖和了。哎呀,有点点皂香,你还是一直这么爱干净。”
山光远僵在那里,心乱脸红,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但他心里更多的是一种惊奇。
言昳脾气明明是需要别人哄,要别人捧在手心嘘寒问暖的娇气多疑,若是她对别人好一点,别人不能立刻回应她,她敏感的心思会立刻翻脸远远走开。
他太知道她满身的刺了。
但此刻她却对他撒娇又哄人的态度,他不回应,她竟也不生气,反而还愿意粘他。山光远想,能把她的毛刺都捋成这般可爱又不计较,她……着实是与那个他深深相爱的吧。
他心里泛起酸涩。言昳如今对他如此亲昵,其实算是他偷了旁人多年栽种的结果,可他臂弯里有她,只觉得贪婪,哪怕自己是小偷,他……也想尝尝。
被她爱着,到底是什么滋味。
山光远手臂微微动了一下,似搭似放在她腰侧,言昳毫不介意,甚至还往他怀里钻了钻,山光远强忍着让自己别抖,可当她几乎要跟他鼻尖对鼻尖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绷的像满弓。
她道:“你想问的吧。我们是怎么相处的?我们……到底有多亲密。”
她眼睛垂下去,如此近的距离下,他清清楚楚知道她在看着他嘴唇,她有要进一步的意图。最煎熬的便是明知要发生什么,预想着、准备着、脑子里无法思考的时候——
他只觉得,这屋顶不是雨声,是火烧起来的噼啪声;湿冷不是冷,是一股要他们彼此汲取温度的吸力,她呼吸若冬日雪景中的氤氲白雾,偏偏头,缓缓靠了过来,吻在他嘴唇上。
山光远最旖|旎的幻梦,也不能想象这样真实轻柔的触感,他后背脊梁几乎要绷断了,他听到自己哑着嗓子,难堪又丢人的“啊”了一声。
她眯着眼睛笑起来,有促狭,却不是嘲笑,她歪歪头,再一次贴上来。她手指轻柔的抱着他微凉的脸颊,抵开他局促的唇,像蛊惑的妖女又像纯真的探索,深入他口中。
但山光远回应的并不热烈。
他没有跟她纠缠,只是在躲避。
言昳抬起头,有些不解的看他:“山光远,你不喜欢我吗?”
山光远两只手几乎捏的指节发白,他脸色苍白,咬牙道:“我、我不是与你相爱的那个人,你不该……你不该吻我。”
如果再这样胡搞下去,她突然反应过来,说不对劲,说他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怎么办?他怎么自处?山光远没法承认自己太爱她,也太怕她,怕她露出丁点厌恶与避让。
言昳愣住,她本以为山光远会狂喜,但他显然……因她而起的心伤层层叠叠,哪怕此刻亲吻,他也不安。
就算是这样的他,重生后也肯温柔善待她,帮助她,甚至不怕被她再伤害啊。
言昳心里又酸涩又柔软,她咧嘴笑起来:“你不说你疯了吗?那就疯彻底一点。你不论怎样做,我都不会真的生你气。真的!当然我可能会有点骂骂咧咧的,但我那臭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
山光远看着她,忍不住想:是啊,他疯了。她怎么可能会活着,怎么可能如此甜蜜的与他生活在陋室之中。既然疯了,那就……
他哑着嗓子,眼角有点发酸,看着她,道:“那你再做刚才的事。再、亲我一次……”
她将青丝别到耳后,再次低下头,他牙关发颤,仰头闷哼,从怯懦试探、到主动纠缠,言昳趴伏在他狂跳的胸口,就感觉他一双手像是铁钳一样紧紧扣住她后背,两臂肌肉绷紧。
山光远仿佛迈过了那道理智的坎,疯了一样毫无章法的仰头回应她。
他将被子扯开,整个人几乎要紧紧箍住她,他指尖寸寸扣下去,都是从胆怯到狂喜再到疯狂。
言昳有点惊讶。
毕竟重生后的二人相处中,他也急过、也慌过,但还是极其温柔的总替她考虑。她说实在的,既有安心舒适,也觉得有点……没劲。
此刻山光远颤抖中不故意的莽撞、没轻没重的粗粝,并不让她恼火,反而饶有兴趣的在纠缠中挑眉。
她撑起一点身子,言昳与他看着彼此喘息乱套的样子,都是一怔,又忍不住环顾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