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家早饭食的清淡,桌上摆的是白糖粥、黃韭ru饼、一碟金华火腿肉、一碟甜糟鸭、一碟红油腐ru、两碟小咸菜。
圆荷正伺候老夫人安静用粥,方桌两侧坐的是桂姨娘和云绮,甜酿与喜哥儿,几人一早便来正院问候请安,这会正默声陪着老夫人用饭。
施少连穿了件淡月白的圆领袍衫,少年潇洒,清风朗月般的仪态,施施然撩袍进来,微笑施礼:“孙儿给祖母问好。”
家中人见施少连进门,俱是起身问候,施老夫人脸上添了笑意:“大哥儿今日空了?”又心疼大孙儿连日劳苦,忙不迭嘘寒问暖,又指派下人去取碗碟加菜,“若想吃些什么,只管说,让厨房做去。”
”我随祖母用些粥即可。”施少连撩袍在甜酿身旁坐下,笑吟吟问:“二妹妹昨夜里睡的可好?”
甜酿正看着喜哥儿吃ru饼,听见他这般问,自然浅笑回他:“甚好,窗外的黄莺儿闹着我才醒,大哥哥睡的好么?”
施少连亦点点头,低头喝糖粥:“也不错。”
“大哥哥怎么不问我睡的好不好?”云绮这时嘟唇,汤匙捣弄着碗,闷闷的嘟囔,“只顾问二姐姐...”
“你还用问么,打小就能吃能睡,一旦困睡了,雷打不动的安稳。”施少连粲然一笑,给云绮碗里挟菜,“大哥哥是看着你长大的,事事不用问,想想就明了。”
“那倒是,我和大哥哥最亲了。”云绮甜甜一笑,“原先家里就我们两个的时候,我成日跟在大哥哥在园子里玩耍,成日里形影不离,我都记得呢。”
桂姨娘和施老夫人闻言俱笑:“你那时才多大些,也不过六七岁上下,成日里逼着你大哥哥给你上树捉鸟,下水捞鱼,你大哥哥见着你就绕道跑。”
“明明就是大哥哥指派我去捉鸟捞鱼,怎么成了我逼大哥哥了,姨娘和祖母瞎说。”
甜酿在一旁笑容淡淡,低头喝粥,听施少连道:“那时候二妹妹是住在吴江,还是已经搬去了杏花巷里?”
“七岁上下,爹爹带着姨娘和我从吴江来了江都,在杏花巷里住了两年才回府。”甜酿笑道,“按云绮妹妹说的,我应该还住在杏花巷里住。”
她说的坦荡:“爹爹也常和我说,家里有个大哥哥,还有个小妹妹,只是一直不得见。”
“倒是苦了你这孩子。”施老夫人叹道,“白白在外呆了许多年,原早该带回来的...”
甜酿将手中筷箸搁下,真心实意道:“不苦呢,那时候还小,每天里有吃有喝便欢天喜地的,后来回了府里,日子过得更好了。”
她殷勤给施老夫人挟菜:“家里有祖母,也有爹爹和大娘子,又有姨娘哥哥妹妹,个个疼我爱我,每天都热热闹闹的,倒把从前吴江的时候都忘记了,杏花巷也只囫囵记得些。”
桂姨娘也笑:“我记得甜姐儿刚到府里,说话还带着吴音,不多久就学了一口流利金陵官话。”
“那时候二姐姐说话就像唱曲一样。”云绮笑,“我和二姐姐说话,半点儿也听不懂呢。”
甜酿抿唇,甜甜微笑:“那时府里人人都爱教我学说官话,很是有趣,久而久之就学会了,倒是吴江话半点也不记得呢。”
众人就爱她的这样的嘴甜好脾气,温柔大度,粉团似的揉捏。
老夫人淡淡道:“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年纪轻轻的都来忆古,罢、罢、别提了。”
“祖母说的是。”一众人连连笑。
几人用过早饭,甜酿带着喜哥儿去园子里玩耍,桂姨娘带着云绮出门买些针线,施少连陪着施老夫人在耳房少坐,祖孙两人闲谈,说起了甜酿的婚事。
施、张两家去年年初就已换过庚帖,婚期先定在了明年夏,一是甜酿的孝期耽搁,二是先紧着圆哥儿明年四月的院试,不欲先婚让他分了心思,但前阵儿张夫人借着甜酿病中探望,也来寻老夫人说话,商量要准备两个小辈的请婚帖,往施家下聘。
“张家满门都是清白读书人,圆哥儿又是幼子,我听张夫人的意思,聘礼就照上头两个哥哥的旧例,先送一箱茶果喜饼来,再加一锭白银,一柄玉如意。”
施少连掌了家后,老夫人大事都爱问他拿主意:“大哥儿觉得如何。”
他垂眼喝茶,淡声道:“略寒酸了些...但他家只有名声儿值点银子,祖母应了么?应了的话,到时多补贴二妹妹一份嫁妆,不让二妹妹嫁过去受苦。”
“我亦是这个理,先前已经应了张家,就等着你回来,再挑个好日子,请冰人写婚帖。”施老夫人笑道,“圆哥儿学问好,只盼着圆哥儿以后有出息,多少帮衬些岳家,甜酿嫁的也算值当。”
老夫人也算出身读书人家,家里有个老秀才的父亲,只是此后老父屡试不中,家道中落老夫人嫁了商人妇,心里头还是极喜欢读书人,对甜酿这门婚事也很是满意。
她看着施少连,微微感叹:“那时候大哥儿若是再继续学问,凭大哥儿的聪颖勤勉,应也大有出息。”
“祖母知道的,孙儿不爱功名道,继承家业亦是心愿。”施少连脸上平静,指节叩着茶盏盖儿,“王姨娘出了事...张家这样的人家最重名声,孙儿听说张家来了好几遭看二妹妹...”
“他家也是热心,看着甜姐儿病重,怕孩子有些儿不好。”施老夫人叹气,“甜酿性子招人欢喜,虽说她生母名声亏,但念着孩子好,张家也不计较,只求以后不要出些妖蛾子,将甜姐儿稳稳当当嫁出去。”
“孙儿看二妹妹和小弟弟这阵儿失了生母,都有些儿恹恹的。”施少连道,“依孙儿之见,还是差人将王姨娘找回家来吧。”
施老夫人脸色却突然沉了下来,重重的哼了一声,紧皱眉头,良久方道:“大哥儿当时不在家,这几日也未来得及和大哥儿细说。那不要脸的...谁知道是被人掳了去,还是串通好的,后来去查屋子,满屋寻不到一分银子都,只有两个妆奁盒,一些惹眼的头面首饰值钱,原以为是屋里的丫鬟趁乱偷了去,责打一番才知道,屋里的银子早先换了银钞,不知被那妇人搬藏去了何处,说不定出门前都收在了身上。”
“现下只望她跑的远远的,别被相熟人撞了去。不然事情闹出来,张家那样重誉的人家,怕是要看不起甜姐儿,以后还连累喜哥儿。”
施老夫人叹气,磨牙恨恨道:“这个贱人,从良还不守妇道,最好是天打雷劈,老天爷收了去。”
老夫人对上元节的事全是怒气,转向自己孙儿:“我们施家是正正经经的人家,这些肮脏事儿,大哥儿就莫管了,人走了便是,自此和施家再无瓜葛,日后再回来,趁早打死在外头也算好的,我也和甜姐儿说了,索性就当没了娘,她哭了几日,也算是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