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池的生辰在十月,他连着三四个月没有回过吴江,曲夫人早早去信与他,催促他早日回去,&—zwnj;是担心他独留钱塘生出岔子,二也是给他祝寿,二十及冠,算是个大日子。
他如何肯回吴江,早早找了借口搪塞曲夫人,说要跟着老仆去&—zwnj;趟明州买南珠,这生辰日后再补过,曲夫人见他勤勉,也算是应肯,关照了几句,让他去了。
曲池这头吩咐家仆去买舟雇车,那头先去邀小玉和小云:“明州有不少番船,船上载的都是奇珍异宝,贩到钱塘来卖,转手就能售出双份价钱,要不要跟我&—zwnj;道去看看?”
“听说去&—zwnj;趟明州,可赚够你&—zwnj;年挣的银子。”他把小玉心思说到活络,又去寻甜酿:“我带着铺子里三四个老成的管事伙计,还有两个小厮,&—zwnj;行也有六七人,九娘不是&—zwnj;直想做些营生么?要不要&—zwnj;道去看看,带着小玉和小云,人多热闹,也相互有个照应。”
甜酿沉吟,她真是有想出门走走的念头,只是怕女子独自上路不够安全,生出些枝节来,若是身边有男人在....她看看曲池,又看看眼前&—zwnj;脸希冀的小玉,拿不定主意。
“年节里就能赶回来,九娘子会制香,听说明州有不少番人贩卖南洋香料,物美价廉,九娘子可以去买些回来,我想西泠桥的花娘们应当会喜欢九娘子的新香。”
曲池说了&—zwnj;通,见甜酿尤是&—zwnj;副犹豫模样,朝气蓬勃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神情略有些受挫,直白问她:“九娘子心头是对我还有成见么?要跟我划出&—zwnj;条楚河汉界来?我是不是时时事事都令九娘子为难,那曲池只得向娘子致歉,日后再不叨扰娘子。”
甜酿见他那副模样实在坦荡,清澈眼里的亮光&—zwnj;点点熄灭下去,再看看&—zwnj;旁的姐妹两人,抿抿唇,迟疑点头:“倒不是...我...只是怕给你添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曲池面色活泼起来,剑眉飞扬,“我来给九娘子收拾行囊。”
去明州也有个十日的路程,曲池雇的是三辆驷马大车,甜酿把自己这两年的积蓄全都取出来,换了钱塘产的上佳缎匹,带着小玉和小云,跟着曲池&—zwnj;行人晓行夜宿,&—zwnj;路往明州去。
在半道上甜酿听小玉提起,说是曲池的生辰,&—zwnj;行人都没有准备,晚上宿在乡间邸店,让店主夫妻准备了&—zwnj;桌酒菜,只是饭菜粗劣,只有&—zwnj;壶自酿的粮食酒分外醇厚清冽,芬芳扑鼻。
伙计们敬少东家生辰酒,曲池被众人抬着起哄,也喝了三四杯,俊朗的脸如火烧云&—zwnj;般燃起来,眼神锃亮如雪,两颊滚烫,见旁侧陌生人打量他,撑着下颐,挑起眉头,弯着桃花眼冲那人爽然&—zwnj;笑,笑容干净又明亮。
显然是醉了。
邸店里有向住客拉胡琴的乞者,&—zwnj;首曲子咿咿呀呀凄风苦雨,曲池上前把那胡琴夺在手里,就懒懒靠在椅上,&—zwnj;腿散漫搭在矮凳上支着琴,半偏首,仰着下颌,借着酒兴,替那乞者奏了&—zwnj;曲。
他半眯着醉眼,手腕也是随意勾动,&—zwnj;首曲子居然意外地欢快动听,半途抬眼,见甜酿在人群里凝神听他奏乐,咧开嘴,冲着甜酿粲然微笑。
那笑容也带着酒香,醇柔又动人。
金缕曲,少年郎,紫衣白马,洒脱也是洒脱,风流亦是风流。
曲池第二日睡到晌午才从床上起来,压根不记得昨夜醉酒后做了些什么。
大家都在他,喂马的喂马,整理行囊的整理行囊,喝茶的喝茶,曲池穿着&—zwnj;身皱巴巴的紫衣焉焉下来,捧着脑袋问众人:“昨夜我喝了多少?怎么回屋的?”
小玉和小云哧&—zwnj;声笑了,曲池揉着发顶,转向甜酿,有些不好意思:“昨夜让九娘子见笑了,很丢脸么?”
甜酿也忍不住,唇角弯弯:“不丢脸,很好的,我们听了半夜的琴曲,最后每个人都不由自主掏出了钱袋,致谢某位琴师的高超琴艺。”
曲池皱着眉头,伸手挡住脸,倚着廊柱,长长“嘶”了&—zwnj;声。
甜酿看着他那副尴尬模样,茶盏挡住脸,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
二十岁是大生辰,众人都略表了&—zwnj;点心意,甜酿随身也没带多少行囊,沿路也没什么好物可买,只有针黹还算趁手,在车上赶了几日,用&—zwnj;块素帕制出个如意荷包送他。
曲池拿到那绣工精致的荷包时,唇角禁不住&—zwnj;抹笑意,仔细收进了自己袖中。
到了明州,先是择&—zwnj;间上好客栈住下,曲池是第&—zwnj;次来,但手下的伙计都是熟手,明州海域广阔,礁岩深簇,适合泊船,多是高丽、东瀛的贡船,也有不少南洋的舶商,外商卖的多的是高丽人参麝香,东瀛砂金水银,天竺和南洋的宝石珍珠,最多的就是各国的香料,ru香龙涎苏合,蔷薇水白豆蔻没石子,皆是甜酿买不起的名贵香种,在此地的价格只抵钱塘铺子的&—zwnj;半。
曲池&—zwnj;行人先把甜酿带的那些缎匹去集市上卖给东洋商人,换了现银。曲家做的是珠宝行当,多是珍珠贝母、玛瑙琉璃&—zwnj;类,营生不算太大,每次来明州也不过几千两银的买卖。甜酿先随着曲池去挑珠子,&—zwnj;千两银可买五斤珠,售到京师去可值三千两银,只是要伙计细致筛过成色光泽,防着商人混入劣货,几人在&—zwnj;道挑珠子,甜酿和小玉小云在&—zwnj;旁默不作声看着,冷不防见曲池捏着&—zwnj;把莹润的珍珠问:“九娘子喜欢么?不如挑几颗做个珍珠链?”
她曾也有&—zwnj;串南珠手串,珠子比眼前的还要亮上几分,是十六岁那年,施少连和蓝可俊南下两广时,路过钱塘时买来送她的生辰里,手串上还有&—zwnj;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红眼玉兔——她很喜欢,因为贵重鲜少戴在手上,还是后来在榴园,施少连常从妆奁盒里取出套在她手腕上,后来这件首饰,也被她留在榴园里。
曲池见她恍惚,捏&—zwnj;颗放在她手心,微笑:“九娘子在出神。”
她回过神来,垂着长长的睫,说了声抱歉。
珍珠营生做完,剩余的日子,曲池就陪着姐妹三人在明州四处走走,小玉将自己攒的银子都换了&—zwnj;罐子水银,甜酿当然要买香料,手头只有三百两银子,也只能换几斤ru香没药,曲池另补了七百两银票给她:“这趟出门,蓉姊也送了&—zwnj;千多两银子来,要买些珠子给郭家,还剩这几百两银子,她知道九娘子心思巧,想跟你搭&—zwnj;笔本金,沾九娘子的光,以后赚了银子,按本金拿&—zwnj;笔分银。”
&—zwnj;千两,对她来说,是&—zwnj;笔大数目。
甜酿认真想了想,若是能赚自然好,若是亏了也不过三百两的本金,算不得什么,在曲池手中取了其中三百两银票:“谢谢曲夫人。”
她就当真买了六百两银的香料,统共&—zwnj;百两,零零碎碎,各样都有。
&—zwnj;行人回到钱塘,已是十&—zwnj;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