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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 98 章(1 / 2)

香铺是甜酿耗费无数日夜凝结出来的心血,一旦毁之,于她而言,莫过于天崩地裂。

杨夫人的信语焉不详,只说先处置一些,余下等两人回去料理,实际是什么样的走水,烧尽了多少,还剩多少,小玉夫妻和小云如何,香坊里的其他伙计呢?

甜酿绷着苍白的脸,浑身软绵,揉着信纸,只挤出几个字:“我要回钱塘。”

曲池亦是心痛,一面款言软语安慰妻子,一面叫人去雇舟打点行囊。

曲家乍然闻得夫妻两人要走,才晓得钱塘那边出了事,苏夫人痛惜,紧着替两人张罗行程,又亲自熬煮参汤来安慰继子儿媳,曲父看着曲池一门心思围着儿媳打转,鞍前马后,殷勤伺候,心头略带不满,也只得挥挥手:“既然出了事,那就先赶回去料理。”

临走前,曲池独自来书房辞别曲父,苏夫人在旁伺候曲父喝药,见曲池上前,曲父挥挥手,苏夫人温顺退下,留父子两人说话。

曲父看着眼前的儿子,沉吟片刻:“一间香料铺而已,也值不了多少银子,烧了就烧了,凭曲家财力,开出十间八间也是轻而易举,你们两人回去把余事处置完,就此罢了,回江都度日吧。”

曲池皱眉。

曲父看着眼前的儿子:“你的亲事先斩后奏,我再多说也无益,生米煮成熟饭,我也无可奈何,既然你已成家立业,也稳重知事了,曲家的生意还是要交到你手里...”

又道:“既然是清白人家,又是杨夫人的义女,那也罢了,只是嗣续不可怠慢,妇人家成日在外抛头露面也多有不便,回江都后,让九娘在家相夫教子,你跟着我,从头来把家里的那些营生一项项接着。”

曲池无动于衷:“父亲又不缺我这一个儿子,我下头还有几个弟妹,年岁也都不小了,交给他们不就是了,我和九娘在钱塘过休闲日子就是,不掺和家里。”

曲父听不得他说话,一听就要动怒:“你这逆子,倒真一心想气死我,前些年纵你留在吴江你长姊那教养,只指望你收收性子,你倒把这家忘得干干净净,如今娶了亲,每日也只围着女人打转。既为家中长子,这偌大的家业你也不管不顾,抛之脑后...”

曲父无奈摇头,拳头捶着桌面:“为父一番苦心,你到底懂不懂....”

那么些孩子里,他最偏爱的就是原配留下的这个儿子,最对不起的也是这个儿子。

“我不懂,也不想懂。”曲池眼神晶亮,“我只知道,我在这家中是个多余人。”

曲池油盐不进,父子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曲池也习以为常,每次归家都要闹得不愉快,也不甚介怀。

这日半夜,曲父下床小解后,摇摇晃晃往床榻去,轰的一声倒在了床上,苏夫人惊醒尖叫起来,招来下人点灯一看,铜盆里都是鲜红的血,曲父脸色死白,紧咬牙关,昏迷不醒。

曲家灯火突亮,家人忙忙乱乱穿梭,曲池和甜酿听见下仆咚咚咚的敲门:“池少爷,不好了,不好了,老爷昏过去了。”

曲池从床上挺坐起,掀开被光着脚往外冲去,甜酿在身后拉他:“曲池,衣裳,鞋子....”

大夫急哄哄被请上门来,望闻问切,又施了针灸,最后面有难色,无奈摇摇头。

苏夫人扑倒昏迷的丈夫身上:“官人大半年前就有些不好,夜里总是腰疼背痛,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又常口渴,时时要喝茶,这病根,怕不是早就埋下了...只是看不出来,一直不当回事...”

二房的叔婶扶着几要哭得要死要活的苏夫人:“夫人节哀。”

曲池沉着脸:“一个大夫看不好,那就换一个看,去把全江都的大夫都请过来。”

甜酿见他站在榻前笔直的背脊,凝重的脸色,再看看这家里满屋人各异的神色,也不由得轻轻叹气。

她就算一心急着回钱塘,也不能把丈夫和曲家撇在脑后,只得忍耐在此留下。

曲父一直昏迷不醒,只在病床嗤嗤喘气,连声在他耳边呼唤,倒能让病人动动手指头,曲池握着父亲的手,尤能看见曲父的眼珠在眼皮下胡乱滚动,挣扎着应他,曲家请来了十个八个大夫,依着苏夫人的解释和曲父素日服用的那些汤药,都道是急病,各开了方子,用参汤吊着。

甜酿磨墨写信,一封给吴江明辉庄,一封给钱塘杨夫人。

“蓉姊那边,她有策儿要照料,要赶回来也为难,就先不重说家里的事,让蓉姊大体知道些就好,钱塘那..我跟干娘说,就先不回了,遣派个家仆过去....把铺子收拾收拾,把伙计安顿好,先关了吧...”甜酿心头如鲠,黯然跟丈夫斟酌,“你觉得如何?”

曲池几日没有阖眼,眼也不眨,置若未闻点点头。

甜酿见他这副模样,心头一酸,把他搂住:“曲池...”

曲池把头颅拱在她馨香怀中,沁出几滴泪,喃喃自语:“那日在书房...我和父亲大吵了一架,把他气得暴跳如雷,脸红得跟什么似的。”

“跟你不相干的。”她揉揉他的发,柔声安慰,“父亲其实一直忍着病痛吧,不然也不会催你回来。”

两封信写完,甜酿转交给曲家的管家,托管家送出去。

书信先送出去在另一人手里,看完之后,慢悠悠还给来人:“送出去吧。”

曲父病倒,这家中的营生自然交到曲家二叔和苏夫人手里,就算甜酿一个初入门的新妇,也能看出来,曲家二叔和苏夫人避讳曲池,避讳得紧,尤其是苏夫人,每日在甜酿身边,话里话外总是要多问些。

但争不争,抢不抢,那要看曲池的意愿。

曲池往素在家,都有些没个正行,眼下倒是在病床前守得端端正正。

病床前有人轮流守候,曲池多半陪夜,甜酿每日早起去接他回屋里歇息补眠,两人从花园里穿过,听见山石后有细碎的声响掠过:“怎么还不死...”

那话语从山石里洞穿过来,带着风音,甜酿识不出来,以为是哪个伺候的奴仆在这偷偷撒怨气,心头一惊,扭头看曲池,俊脸绷得紧紧的,脸色铁青。

“是二叔...”曲池咬牙。

曲家二叔向来沉默寡言,看着老实本分。

这府里,也是一本烂账。

曲家的日子像磨盘,一圈圈碾动,从琐碎里渗出黏腻的苦汁来。

夫妻两人先收到明辉庄曲夫人的来信,信里劝慰幼弟,父子两人素来缘浅,如今父病,子孝病榻前,更当扶持家业,抗当起一家之主之责,她亦择日归家侍奉父亲。

曲池早先派了家中一个管家去钱塘料理余事,那管家执家主信,先去拜见了杨夫人,把钱塘的一众仆役都打发了,香料铺也暂时关了,回信报给曲池和甜酿,说是一片萧条,好在人都无事,都打发干净了。

甜酿眼眶发热,几不忍听,曲池握着她的手,良久开口劝慰:“父亲已昏迷半月,还不知何时可睁眼...也不知以后状况如何....你若重开香铺子,等家里闲下来,我们先在江都开一间...钱塘以后再做打算...”

他从未想过要靠妻子养活,如今香铺和新居都没了,妻子心血毁之一旦,作为丈夫,自然当立业养家。

曲池捧着妻子滑腻的脸腮:“我近来心里总空落落的...看着床榻上的父亲,想起小的时候....九娘,万一父亲....早些替我生个孩子吧...”

成婚已八个月,不可谓不蜜里调油,年轻人心性燥动,除去眼下这段日子,床笫间难有闲停的时候,这个时候若能有孕,对她,对他,甚至对曲家,都是好事。

甜酿迟疑了许久,知道钱塘的一切,可能就要在此抹去痕迹,终是点点头,潸然泪下:“好。”

曲父早在明面上说过要把家业传给曲池,又是长子,要插手家中营生,谁也说不得半个字,曲池守候病榻之余还要学着打点家中事务,他既然有意要夺,甜酿处于内宅,也自然要助一臂之力,每日服侍婆母,相依作伴,婆媳两人一道伺候曲父,半点也不能怠慢。

曲家突然有客上门,说是来见亲的。

苏夫人先出去招待,和来人说了几句话,多瞥了几眼,唤身边的婢子:“去唤少夫人出来见客。”

甜酿起初有些诧异,去正厅会客,也是长久愣住,被苏夫人携着手带到人前才回过神来。

来人是王妙娘和喜哥儿,带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儿。

王妙娘喊的是:“甜姐儿。”

喜哥儿也唤:“二姐姐。”

几年不见,喜哥儿长大了,一瞬间就成了小少年,身量已经抬到她下巴了,王妙娘也老了,眼尾也有了细纹。

这算是意料之外的相逢,无论是什么原因驱使的,甜酿心头都激动不已,握住两人的手:“姨娘,弟弟。”

苏夫人脸上笑容有些奇妙:“原来真的是江都的亲家,之前不知,倒是我家失礼了。”

曲池听闻,也赶出来见客,王妙娘打量着这年轻人,有些勉强的笑着:“今日算是见着女婿了。”

曲家旁人见这一排场,俱是有些丈二脑袋摸不着头脑,还是曲池出言掩饰:“九娘非施家亲生,乃是王姨娘带入施家的义女,在施家住了十年后离开江都,回归了本名本姓。”

但只要稍一打听,就知道这位昔年的施家二小姐的一些不着边际的风言风语,也知道施家这位养育她的王姨娘的一些前尘往事。

曲池款留王妙娘母子几人留在曲家,和甜酿叙旧说话,待旁人散尽,王妙娘款款握着甜酿的手:“回来多久了?也不回家来看看。”

“快一个月了。”甜酿看着弟弟妹妹,目光回到王妙娘身上,“之前去过施家一次,姨娘和弟妹都不在,后来这家里出了事,一直也没来得及见...姨娘如今过得好么?”

王妙娘微笑:“很好,我带着两个孩子,日子清净。”

她如今已算是洗净铅华,素靥见人,衣裳也是极简,一点看不出昔年的妖娆风情,像个朴实的妇人。

甜酿将喜哥儿和庆姐儿搂在怀里,轻声问:“我走之后...他有没有...难为你们?”

王妙娘道:“没有,他对我们还算好,衣食无忧,奴仆照料,喜哥儿还念着书。”

喜哥儿仰着一张清秀面孔:“姐姐,你嫁人了么?”

“是啊,我嫁人了。”她微笑,“刚才你不是也喊过姐夫了么?”

喜哥儿点点头,又问:“姐姐,你这几年都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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