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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第 92 章(1 / 2)

甜酿这场小小的风寒拖拖拉拉五六日,尚没好利索,小玉和小云挑了个顶暖和的日子,约着甜酿去放纸鸢放疾。

小玉又邀了王小二和曲池,也算是踏春之意,众人买了个画得精致的美人鸢去了钱塘江畔,那儿风大,地方也阔,这时节还能遥遥望见一点草色,王小二和曲池牵线,小玉和小云高高擎着纸鸢,四人嘻嘻哈哈在草间奔走,小玉回头,大喊了声:“九娘子,快看。”

美人鸢离了姐妹两人的手,在半空中摇摇欲坠,遽然被一阵风刮上高空,很快只见一个飘飘倩影。

甜酿双手拢在袖里,仰着头看纸鸢,弯着笑眼。

“九娘子,快来放疾。”众人呼喊甜酿,“纸鸢飞了,九娘子的病也好了。”

小玉还带了把小剪子。

“好啊。”甜酿也起了兴头,碎步上前,正扯着一段纸鸢的丝线,拉在手里拽了拽,听见曲池嘻嘻笑道:“九娘子仔细下手,剪过这根线,病痛随风走,前尘往事,也一概随风而去啦。”

甜酿顿住动作,仰头看着纸鸢,已远去如一黑点,笑道:“是了,那就随风而去吧。”

她素手扶着长线,低头下剪,丝线被绞断的一瞬,听见绷紧的弦啪的一声,众人齐抬头,美人鸢被风吹卷着飘向远方,咻然不见了影子。

曲池在旁侧看着她舒展的面容,上前一步,和她并肩站着:“飞走了。”

江流平缓,无树遮掩,眼界开阔,心也开阔了几分,甜酿叹了口气,心平气和:“飞走了。”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时光流逝,总有一日会淡忘所有,再也想不起点点滴滴,也就无所谓爱恨。

放过纸鸢,众人漫步草间,共赏了一回料峭春景,回程的道上,进了一间食肆,喊了几碗热腾腾的桂花芝麻馅的糯米圆子。

王小二端着碗,笑嘻嘻坐在甜酿面前:“九娘子,新春又来了”

小玉含羞,把通红的脸埋进了碗里。

过完这个年节,小玉就快十七岁啦,她和王小二的亲事,小玉只喊甜酿做主,甜酿依着小玉的意思,倒是把亲事应了下来,只是迎亲的日子一直未定下来。

市坊人家,又没有什么宗族亲眷可以依靠,也没什么家底准备丰厚迎嫁,婚事其实就挑个吉日,置两身新衣裳迎娶过门就罢,但甜酿总是不定日子,王小二日日急夜夜急,隔三差五在甜酿面前上蹿下跳。

“我们家的姑娘,又聪明又勤快,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娶到手的。”甜酿捧着碗笑,“小二哥,拿出些诚意来。”

“我给九娘姑奶奶磕头行不?”

任凭王小二如何再求,甜酿岿然不动:“再看看,兴许还有更好的人家呢。”

王小二这么求过十回八回,小玉眼里盈盈目光,又是羞涩又是焦急。

曲池也来掺和,去给王小二告密:“别急别急,煮熟的鸭子跑不了,九娘子这阵儿急着攒着嫁妆呢,嫁妆攒好了,自然就应你。”

甜酿瓷勺敲敲碗沿,挑眉瞪眼嗔怪曲池:“曲池,嗯?”

曲池桃花眼弯起来,跷起一腿搁在膝头,拍拍王小二的肩膀,拍拍自己的胸膛,打了个呼哨:“男人嘛,好兄弟,同仇敌忾。”

一番拉锯下来,小玉的婚期最后定在今年四月末,先拟婚书,婚书就交由曲池代劳,甜酿请朱婆婆来当证婚人,把这亲事白纸黑字应下来。

曲池写字居然也很好看,看得出是出自曲夫人的教导,曲池挥墨,见甜酿目光专注盯着自己下笔,偏首对着甜酿笑:“字拙,让九娘子见笑。”

“写得很好。”她夸他,“胸中有丘壑,字自然好看。”

她是第一次这么直接夸他,曲池内心一动,轻声问:“九娘子以前也常读书写字吧?”

“也还好,闲来无事作弄两下,只当解闷。”甜酿微笑,指着曲池手中的笔,“我字写得很难看的,小时候家里妹妹一直笑话我,练了好些年,还一直不太见好。”

不难看,他拆开过她写给蓉姊的信,簪花小楷,清丽隽秀。

她第一次在曲池面前提起自己的以前,若是之前问起,她一概提防得很紧,今日许是高兴,倒说了不少话。

“我很晚才识字,大概岁才开蒙,一开始都不会握笔”

曲池秉住呼吸,只静静听她说,不敢出声惊扰了她,见她面容含笑,星眸莹润,叨叨絮絮,心内百转千回。

婚书写完,甜酿将上头的墨迹吹吹干,笑道:“得去把这两张笺纸裱起来,让王小二带一份回去,小玉收一份。”

楼下就有纸铺,曲池和她一道去,将两份婚书好好装裱起来,曲池见她喜笑颜开,忍不住问:“九娘子以后也会嫁人么?”

她听到了他的问话,却没有回应。

甜酿今年已经二十有二,若是一个未出过阁的女孩,这年岁已然很不小,这年岁,也早该成为一个母亲。

小玉出嫁后,要搬出这家里,小云若想跟着亲姐生活,这家里最后就只剩下甜酿一人。

“说不准呢。”最后她回他,“可能会,也可能不会,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但眼下还是赚银子比较重要。”

甜酿用那批在明州买的香料,试了一些东西出来。

外头香料铺里卖的,都是现成的香饼香线,多俗少雅,当然也有顶有名的铺子,调配的香料很受时人追捧,靠着这一门手艺家累巨万,但凡风雅些的人物,也都会动手调香焚香,甜酿所制的,都是依着自己的喜好做的。

先是去了西泠桥的画舫里,花娘们许久未见甜酿,此回见她挎着个小篮前来,都殷勤招呼:“九娘子。”

甜酿以前常送自己做的香囊、绢袋、药枕一类,用的不过是药铺里常见的花草药,兰菊豆蔻、薄荷、半夏、橄榄一类,这回倒是有些很新鲜的货品。

“这是什么?”花娘笑吟吟摇着琉璃小瓶问。

“木樨香油和绿云香。”甜酿把发油倒在掌心推开,浓郁又清雅的香气扑面而来,“木樨香油就是每日梳发用的,我加了些蔷薇水在里头,木樨的香气没那么甜腻,绿云香是生发用的,比外头的更好些,加了沉香在香油里,能让头发生得更好。”

“这个呢?”白色的小绢袋装着香喷喷的细粉。

“是梅真香粉呢,零陵香、白檀香、丁香、一点脑麝和珍珠粉调和在一起,用碾子碾碎过筛,沐浴后涂抹身上,润白、生肌养肤之用。”甜酿去拿小匣,“还有兰汤香,我试着做了几个,用蜂蜜调和沉香,在小锅里煎成香饼,沐浴的时候抛在浴盆里,化开后香气一整日都不散。”

“这些都是身上用的,我做得仔细些,是按香典上的方子试的,自己也试过。”甜酿将篮内的东西都摆开,“还有的就是香囊,香珠,香串,香饼,做了许多样子,你们上回说的寿阳公主梅花香、花蕊夫人衙香、宫香百合香我都试了好些,就是不知合不合心意。”

花娘捻起一方团扇,凑到鼻尖一闻:“这香气好清冽,是龙脑么?九娘把香水洒在扇面上了?”

“这是酴釄香,有龙脑和甘松,扇柄是用香料熏蒸出来的木料,好长时间都不散。”

花娘们都笑:“九娘子现在是大手笔,不过也是,以前一个精巧香囊只卖几十文钱,如今内里换了这些名香,说是值一二两银子也有人买。”

画舫上的花娘们从头发丝到绣花鞋都是香甜甜的,香炉也是一直供着的,每只画舫都有自己取香的香料铺子,每月结算银子,少不得也要花出去几十两银子。

众人照拂她的营生,每只画舫都挑了一两样香料回去试试,甜酿这一趟便是满载而去,两手空空回来。

花娘那去过,甜酿又带了些去以往相熟的几家富人家,大抵都看在东西精致新奇的份上略试了些,只是不知道用下来究竟如何。

甜酿提心吊胆过了几日,终于松了一口气,好几只画舫上的花娘特意打发人来取香,甜酿调的熏香,多半是依着香典和外头的行货改良的,带着些自己的活泼喜好在里头,不是规规矩矩的香,配料自己有加减,有些香偏清冽,有些略甜,有些略苦涩,就如同她偏好于香橙的甜,也喜欢丝绸上沾的染料涩气,习惯家里库房药材的苦气和园子里的花木的味道。

既然有人喜欢,甜酿真真切切松了一口气,兴高采烈把香送了出去,曲池也把甜酿制的那些香的拿了一半走,也有些钱塘的老主顾可以走动走动,帮甜酿销些出去。

这一批香甜酿卖了一个月,最后清点收入,竟收了千两银子,那些香料,都是小玉小云和邻里妇人帮着一点点研磨出来的,香囊绢袋也都是大家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这些扣算下来,两三个月的功夫,近乎赚了四百两银子。

甜酿还了五百两给曲池,很是高兴:“谢谢曲夫人的本金,也要谢谢你的帮忙。”

“家姊知道九娘赚钱,也很高兴。”曲池把银票推辞回去:“蓉姊写信给我,让我同九娘子说,不若用这些银子开个小香铺吧。家里太窄,九娘子做起活来也不方便,有了铺子,不仅能招揽客人,也有地方让九娘施展,这五百两银子,算蓉姊合伙的本金。”

甜酿也有开铺子的想法,只是有些胆怯:“大家都会喜欢我做的香么?”

“当然了。”他柔声安慰她,笑吟吟的,“九娘子做的每一样东西,我都很喜欢。”

既然要开铺子,先紧要的就是找铺面,还有一两个月就是小玉婚期,甜酿一边帮着小玉的亲事,一边也要找掮客去看铺面,这些事只有曲池略在行些,每日从早到晚,都陪着甜酿在外奔波。

“好像有些耽误你。”甜酿也有些不好意思,“每日跟着我东奔西走,其实大可不必这样。”

他双手叉在后脑勺,漫不经心:“蓉姊不在,只能委托我多上心。”曲池挠头,咧嘴笑,“也算是自家营生了。”

“曲夫人好像从未给我写过信每次都是让你转述给我。”甜酿不经意笑道。

曲池捏捏下颌,看着甜酿讪笑:“蓉姊倒是有写只是和九娘子说的话混在给我的信里我不好意思把信拿给九娘子看怕九娘子看见蓉姊教诲我的那些话怪丢人的”

他神情大大咧咧,不似做假,脸颊还有一丝红,甜酿笑问:“曲夫人会训斥你么?”

“当然,我十一岁从江都溜到吴江来,一直是蓉姊管教我的,长姐如母,早几年她对我可严格了。”曲池懒洋洋坐在驴车上,见甜酿一双眼望着自己,抻长了腿。

“十一岁就离家出走了啊”甜酿看着他微笑,“看不出来,年轻小小,倒是很有志气。”

“咳”曲池捂住唇,“我娘是生我难产死的,两年后我爹就续娶了一房,后来蓉姊出嫁,我爹又有了几个孩子,我和他们不对付,小小年纪就有些逆鳞”

他幽幽叹了一声,似乎沉浸在过去:“不过那都过去了,我离得远远的,我爹眼不见我为净,我也落得清闲自在”

甜酿常见他笑,极少见他脸上也带着落寞神色,他的眸色稍浅,显得目光清澈,眸光黯淡起来,竟然有些可怜兮兮,孤孤单单的意味,甜酿瞧着他那双眼,一时也有些怔忡,不知如何劝慰。

曲池见她瞧着自己,眼睛兀然微红,将脸撇过去,躲着她的目光。

“曲池。”她往他半蜷的掌心塞了块东西,微凉的指腹在他手心划过,虫蚁爬过一样痒,“都会好起来的,你现在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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