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天空高远,空气干燥,感觉不到温度的世界里不断飘下鹅毛大雪。
电车搬送着一箱一箱的人,鳞次栉比的高楼的外壁里投射出白日的灯光。
而他正在找寻。漫无止境地找寻。
一切都显得陌生,不记得自己要找什么或者找什么人,只是一直奔跑,精疲力竭,也找不到他的目标。
世界越来越狭窄,他一直跑啊跑,跑到火车穿过的隧道,远方传来隆隆的声响,喘气的回声就响在耳畔,迎面的光芒变得刺目,一辆老式的汽笛火车尖鸣着压过铁轨,正对着他冲过来——
这样一个,惊醒了左启的梦。
他满身冷汗,骤然惊醒。
天光尚且黑暗。但是薄蓝的熹微晨光已经足以视物。视野里的东西的轮廓都变成流畅的线条,转移视线的焦点——眼球的流畅也不像是错觉。
腿。他这才察觉到自己躺在厚被子里闷出了一身汗,而汗冷下来,刺骨冰凉,却并没有给双腿带去更多的、折磨性的疼痛。
房间的环境是陌生……然而却隐隐熟悉的。
他猛然怔过来,从床上翻身而下,连鞋都没有穿,踉踉跄跄地摸到这个一居室的卫生间,“啪”地一下按亮灯。
惨白的灯光让一个眉目尚带初出社会的青涩的青年的面容呈现在老旧的镜子里。洗手台上的刮胡刀刀片有点生锈,老旧的水管关不严实,滴滴答答半响往下犹豫地漏一滴水,掉进积了小半盆水的塑料盆里。
卧室兼工作室的灯也打开了。狭小的房间里低低的天花板,破旧的桌子上乱七八糟地堆着稿纸,曲谱再三删改,歌词涂涂抹抹,是一首给当红天后写的歌,也是后来的左启的代表作,《海上花》。
……回来了。
垂垂老矣的左启的灵魂,回到了只有24岁的左启的身体里。
这个时候,由于过于的兴奋,他忘记了惊醒他的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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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见的是29岁整的左启,西装革履,头发打好摩丝全部梳上去,文质彬彬的细边金丝镜框,还有一支文明杖,作风像老派的绅士,优雅、高贵,然而不可靠近,一股子冷淡而傲慢的禁欲精英气质。一群人簇拥着他,媒体争先恐后想要采访他,万千少女因为他的情歌里的痴情爱上他。
但是她知道他没有爱人。在这个世界,他是孤独骄傲而无人能理解的才华横溢的天才,是命中注定万人敬仰的天命之子。
她的AI先生阿拉斯特尔说:第三代自然人编号APL1090899自然名裘芊芊小姐,这就是您的实验对象,本世界的天命之子左启先生。请问您理解我所叙述的内容了吗?阿拉斯特尔为您进行投放前的最后一次复述:为了进行自然人脑黑箱研究计划的数据采集,请按照我们签订的合约,与本世界观测重点天命之子进行以恋爱结婚为最终目的的接触,不排除一切亲密手段,自然年60年后我将回来回收您的灵魂。中途如果观测重点或您自身死亡,则默认本实验环节失败,您的意识聚集体不会被进行回收。
裘芊芊听到自己的心脏怦怦跳动起来的声音:我、我会努力的!……天呐,我感觉自己现在就开始恋爱了!
阿拉斯特尔说:那么,祝您旅途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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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他等了一整天。
之前,他也试图寻找过沉夜,可是没有任何消息。世界那么大,沉夜又不爱提起她回来潮城前的事情,所以他除了知道她是归国子女、家境富裕的移民二代之外,一点线索都没有。
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呢?
左启曾经这么想,所以只是拼命地抓住机会,向上攀爬,甚至比前世更为耀眼,就想要再次相遇的时候能给沉夜提供更好的一切。
可是,经纪人于天华在遭遇妻离子散、事业低谷之后,直接辞退了经纪人的工作,改行做了一家台球厅的老板。贝斯手古文博仍然辗转在一个又一个的地下摇滚乐队,踟蹰不得出路。有一天,左启甚至在报纸上看到了关于宗立群的报道,说他是“钢琴王子”、“亚洲之光”,在什么国际性的钢琴大赛上获得了最优秀的奖项。
时日渐渐逼近他们相遇的那一天,可是说好的命运却像丢失了什么齿轮,眼见着走向了完全不同的轨道。
……可笑。太可笑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左启反复跟助理确认过,今天没有任何人的预约,更别提是连出道都没能做到的新人乐队。
今天明明是前世他们相遇的日子,可是已经远远超过了时刻,她还没有来。
他推开工作室的窗户。工作室在三层,打开窗,隔壁是一所小型医院的天台,晾晒着一条条白色的床单,在昏暗的薄暮里飘扬。
一阵风吹过,天台的铁门发出吱呀的声响,好像被什么人从里面推开。
心跳骤然乱了。明知不该有比较好的期待强硬地钻出来。一条白色的床单脱离晾晒竿,像巨大的白鸟一样飞扬起来,掠过视野,挡住视线。
脚步声。
风停了下来。纷纷扬扬飘起的床单都缓慢地坠落下来,像风经过后的窗帘。
视野重新清晰。
天台上站着鲜艳的红裙子的姑娘,有着温婉的黑色及腰长发,冲着他微笑,然后紧张地吸气,大喊。
“我喜欢你,左启——”
即使在这样由于经济腾飞而变得浮华起来的年代,这种告白也是大胆而外放的,需要足够的勇气,更别提那个姑娘看起来就是温温柔柔的文静女孩。
风又吹了起来,闯进工作室,把办公桌上的文件吹落了一地,倚靠在墙边的文明杖扑通滑倒。
——“啪嗒”。
左启关上了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