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屋里是一片昏暗,仅有透过窗纸投落在两人身上的,浅淡又朦胧的一层薄光。
“……殿下?”
孟秋对于他突如其来的举止并无挣扎抵抗。
她感受着燕承南浑身的沉郁和湿冷,像是忽而意识到什么。然后,她体贴地安静下来,就着他的拥抱,温和而纵容的,抬手在他脊背上轻轻拍抚了几下。
是和多年前别无二致的安慰,却教燕承南倏然一僵。他紧绷着,并不适应这般过度亲昵的接触,下意识想避让,却又不愿意松开她……他气息滞住,鸦睫不住乱颤。
但或许是近来对她已然很熟悉,哪怕过格至此的行为,好似也没什么。
少顷过后,察觉到他不复方才的僵硬,孟秋方才轻声问他,“到底怎么啦?是发生了什么吗?如果可以的话,您和我讲一讲呗?”
而他仍旧轻微摇头。
“好吧……”孟秋无奈又温柔的叹着气,口吻软和的令人心生委屈,“只要这样能让您好受一点儿的话。”
这场沉默被酝酿了很久,在深夜里,将所有情绪都逐渐放大,才教他心防失守,于孟秋跟前,愈发地褪下那在旁人面前的冷硬与端肃。不慎暴露出的,则是东宫太子不该有的,茫然、低落、局促不安。
以及对自身的怀疑和难堪。
“……不能说。”他埋首在孟秋颈窝里,闷声说着。简短几个字儿,却好似花费他莫大的气力般,需得停顿许久,再继续轻之又轻地,对孟秋哑声道,“你听不得……”
“是……政事吗?”孟秋一怔。
在她耐心等待好半晌后,燕承南低低应着,“嗯。”
不仅是政事。还有他这遭赈灾之行,既做得过于引人瞩目,又着实的吃力不讨好。他年岁已不小了,是足以让皇帝心生猜疑的少年了。即便他乃是当朝储君。
他这遭南下不论是收拢民心、抑或笼络外官,更甚于机谋巧算,都过于出色。但他却顶着个使臣的名头,哪怕做得再好,到头来,依然是一场空。
不对,他还引得皇帝、乃至满朝官员,都对此事印象深刻了。
毕竟是件好事,虽也有利,可在弊大于利的情况下,收到庄大人略带责备的回信,亦是情理之中。他都明白,并且也开始觉得……
燕承南觉得自个儿做错了。
但他是东宫太子啊,即使遇到烦心事,但除却诸多公务需得经手,还要应付被曲意逢迎一整场的宴席。灾情也未曾结束……他怎能在这时候有所退缩?遇事不决、反复无常,乃为大忌。
虽然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宴散后不顾一切地,闯到了孟秋面前。
哪怕她对此不知情,也半句都不能和她多说,但貌似仅是和她待在一处,便教燕承南安下心来。
“是很难办的事情吗?”孟秋的话音在他耳畔,语气温软,一字一句地,极尽笨拙而婉转地,尝试着开解他,“没关系,您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管在哪方面。”
他仍旧摇头,“……不好。”
孟秋闻言便愕然愣住,霎时反应过来,“谁和您说什么了?”
即便她连叠追问,却耐不住燕承南的不作答。
“不是啊,您别听他们的……”孟秋倏地泛起一阵心疼,有意还想再哄劝下去,又碍于笨嘴拙舌,生怕反倒说错话。因此,她索性也不再多问。她轻轻叹息,在一片静默的寝屋里,和缓着言语,认真告诉他,“别难过,我陪着您。”
想必是孟秋这番作态过于温暖,因此,才教惯来善于隐忍的少年郎,心头蓦然一颤。
“……真的吗?”
“我绝不会骗您。”
“为什么……对我好?”
“因为是对您,只对于您。”
“是吗……?”
“是,是的。”
他一遍遍重复问着毫无意义的废话,而孟秋也一句句极尽耐心的回应。
“哪怕我错了?”
“哪怕您错了。”
“……是哄我的罢?”
“也都是实话啊。”
“你还会离开吗……”
“我一直都在。”
持续片刻后,他复又沉默。
淅沥的雨声逐渐停了,回风里携着浓重秋意,将不知堆积多久的云层拨开。露出藏在深处的,一轮清辉明润的月色。
“嗯,好……”他一如既往地应答着,话音却柔软地既轻又低,如似云端拂来的微风,呢喃般对孟秋说,“……那就好。”
……
哪怕到了最后,孟秋依旧不晓得他究竟遇到些什么事。
孟秋忍耐着系统骤然频繁起来的提示音,尽力安抚着燕承南,试图让他宽心,哪怕只是稍微好过一点儿。
他太苦了。
当夜,燕承南在孟秋屋里待了大半宿,多是无言,间或说个几句含糊其辞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