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室内的灯火辉煌,颐华宫院中就愈发显得夜色深沉。
陆归云圈着怀中的小姑娘一动不动的隐在柏树阴影里面,墨色的斗篷几乎与树影融为一体。
他们两人的举动虽然隐蔽,但架不住这院中到底人多眼杂,不是没人察觉浔阳郡王和王妃手牵手悄悄溜去了一旁,原本还以为是要避着人说什么要紧之事,等见两人依偎在树影下不动了,这才恍然不过是郡王体贴媳妇罢了。
——不是说郡王和郡王妃夫妻不和吗?
这哪里有半点不和的样子!
右相梁沂暗暗瞥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唐茂行,心中骂一句老狐狸,转回头继续望向灯火通明的室内。
……前世的时候,明德帝也曾呕血昏迷,但却不是在现在。
陆归云背心倚着树干一动不动。
唐卿卿被赐婚给陆子墨之后礼部陆陆续续筹备了大半年,直到过完年清明之后才嫁入的宁王府,之后过了一年有余便亡于王府后院……而后就是接到了唐卿卿死讯的自己血洗了宁王府,重伤了陆子墨。
明德帝,就是在得知了陆子墨重伤之后才吐的血。
今生为何会提前了?
他明明还没把陆子墨怎么样呢!
陆归云静静的听着怀中小姑娘轻浅均匀的呼吸声,脑中一点点捋着事情的脉络。
……虽然前世的陆岚华同样是被一个小太监出首告他残杀手足,但却并没有皇后惫夜出宫擅闯诏狱想要私设公堂之事。
引起了不同变数的,会是自己吗?
前世的时候他失望于唐卿卿的对面不识而调头回了边关,不曾留在京中,自然也就不曾去暗中向陆岚华索要他暗处的人手,但是前世的时候他因为回了边关的缘故,对后续事情的发展所知并不详细,甚至可以说是漠不关心。
明德帝也好,皇后也罢,就算是太子,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这些人没有给过他父母兄长的关切,他也对他们毫不在意,如今明德帝突然抱恙,陆归云心里只觉得麻烦——虽说不论是治国还是治家都不怎么样,但国君的病倒意味着时局的动荡,也同时意味着很大可能会给他继续调查陆子墨带来阻力。
陆归云半垂着眼帘轻哼了一声——简直就是找麻烦!
此时颐华宫门外已经聚了不少陆续赶来的朝臣,原本后宫中的嫔妃也想来,但太后唐秀茵直接派了太监传口谕,让她们在各自宫中安静等候,擅自出入者严惩不贷,这才拦住了那一个个哭哭啼啼说想来侍疾的女人们。
直到天色渐渐亮起,太医署的院正才终于擦着额头的汗水走出内室,太后猛然坐直了身子:“皇上如何了?”
“回太后,皇上情况暂且无碍,只待醒来之后好生服药调养。”
唐秀茵听了慢慢的颔首,沉声道:“皇上龙体一向康健,此次的病因——几位可诊明白了?”
几名太医互望一眼,谁都没敢先开口——适才虽然他们在里面施救,但内外隔得又不远,外面的动静自然听了个一清二楚,最终还是那院正木着脸说道:“陛下是……往日操劳过度,积毁伤身,加上……呃,烈酒激了身子,这才有此一病。”
立在唐秀茵身后的皇后悄悄松了口气。
唐秀茵如炬的目光也终于缓和几分:“多亏了众位医术精湛,皇上此番可会有大碍?”
“陛下今后最好少些操劳,静养为主,酒……色之事要有节制,除此之外……”胡须花白的院正犹豫了一瞬一咬牙,终于说道,“平肝火戒气恼,此为养生之要。”
光是这样一句还不至于算是顶撞太后,唐秀茵本也没打算跟这些太医过不去,毕竟皇上的病还得靠他们,又问了几句何时会醒,要用到甚药物之类的话之后,这才一摆手放了这些太医们自去忙碌。
早在室内有了动静的时候,陆归云就轻轻拍醒了唐卿卿,虽然站着的姿势没法真正熟睡,但也让她多了几分精神,等到太后唐秀茵扶着皇后的手走出屋门的时候,放眼望了一圈院中等候消息的众人,目光在扫过并肩立在柏树前的陆归云和唐卿卿两人微微停顿,片刻后才又转了开去。
“高婕妤行为不端魅惑君上,已经惩处,皇上经由太医救治已无大碍,众卿可安心,今日起早朝暂停,皇上养病为要。”
一番说完,众人连忙称是,太后满脸疲惫的摆摆手:“皇上尚未醒来,暂时不便挪动,皇后——”
“儿臣在。”
“你在此好生看顾。”
唐淑柔怔了怔,只能松开搀扶太后的手躬身应是。
扶着皇后的手走了几步又停下:“宁王?”
陆子墨连忙上前:“孙儿在。”
“随哀家去慈宁宫。”
“是。”陆子墨连忙上前几步,接替唐淑柔的位置小心搀扶太后上了肩舆,带着宫人太监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颐华宫的门。
直到一行人走远了,唐淑柔才终于直起身来,看了一眼院中黑压压的人群,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回了房内。
朝臣们此时终于松了口气,在场的都是重臣,没有傻的,虽然心中知道明德帝这一场病来的只怕有蹊跷,但太后当众给出了结论,又有太医的声口,也只将猜测和疑问按在心里,彼此交换着眼色纷纷离去,有不少人一迈出颐华宫的宫门就拉住了比他们都先到了一步的大理寺卿那几人,低声交谈着快步远去。
唐茂行若有所思的望着人群的背影——太后叫走宁王,只怕是和皇上抱病之后的朝局脱不了关系,作为唐家家主,同时又是当朝左相,唐茂行明白自己应该与太后同进退。
更何况陆子墨娶的虽然是二房的姑娘,但也依然是他们唐家的女婿,拥护陆子墨,对于唐家而言,似乎百利而无一害。
可……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解了自己斗篷披在唐卿卿身上的陆归云,年轻的男子身形挺拔的立在晨曦之中卓然醒目,而他本人却对旁人的目光视若无睹,只低着头仔仔细细给唐卿卿系上斗篷的系带,又将兜帽给她仔细扣在头上,整理妥善了,这才牵了她的手准备走人,唐茂行眼皮抽了抽——自己这个岳父戳在这,没看到么?
不得已,他重重的咳了一声。
“爹爹?”看见自家老爹,还有些迷糊的唐卿卿终于醒了神。
……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唐茂行瞪了女儿一眼,迈步来到近前:“郡王殿下,若无事的话,不妨同路?”
“本就同路啊。”唐茂行捻着胡须的手一顿,陆归云人畜无害的笑笑,“我要送宝儿回唐府。”
说着一摆手:“岳父,请。”
右相梁沂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重重的哼了一声——这老狐狸,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