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自己儿子的面,明德帝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恚怒,直到脚步声远去了,这才将目光望向脸上写明了担忧和濡慕的陆子墨。
“你从哪里来?”
“儿子从皇祖母处来。”陆子墨恭声道,“夜半时分得知父皇抱恙便连夜入宫,后来太医救治之后说父皇需要静养,儿子便先送皇祖母回宫歇息。”
明德帝目光缓和了几分:“太后对你可有交代?”
“皇祖母教导儿子不可言行焦躁失了分寸,毕竟万事都要以父皇龙体为要。”
明德帝缓缓透出口气——还好这个儿子没有像那恶妇一般不知好歹!
他望着床顶上挂的撒花锦帐出神——这还是颐华宫中这名婕妤喜欢的花色,陆子墨安安静静的垂手立在一旁。
“等下给朕把两位丞相、六部尚书、还有大理寺卿传进来,朕有事要吩咐。”
陆子墨连忙应了,却又犹豫了一瞬,才温声道:“太医说父皇就是操劳过度,如今儿子也不求别的,只求父皇自己保重身子,否则若是病情反复可如何是好?”
明德帝应了一声:“朕心里有数,你……”话音顿住,半晌才叹口气,“罢了,你回去吧。”
陆子墨不让自己露出心中的狐疑,只应了声是,但脚下却不动窝,片刻,明德帝终于侧目,看着这个似乎在踌躇的儿子,皱眉道:“还有何事?”
陆子墨犹豫一瞬,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掀袍摆跪了下去:“儿子想求父皇一个恩典。”
“嗯?”
“母妃她……最近情形十分不好。”陆子墨眼眶微红,垂头道,“儿子恳请父皇恩准,让儿子将母妃接到王府奉养。”
陆子墨的言辞有些出乎了明德帝的意料,他在刚才等这个儿子开口的时候……本以为他会要求些别的,譬如……趁机索要几分权利,可谁知他竟然开口只为了袁慧?
明德帝在脑中搜索着……好似前两日是听太监来报说她似乎有些不好,只是那时的自己没有放在心上……
见明德帝一时没有开口,陆子墨又道:“母妃从数日前就一病不起,如今状况一日差似一日,儿子若是再不能接母妃出宫尽心奉养,只怕……日后母妃的身子无法跟着儿子长途跋涉去往封地。”
陆子墨说着,音色已经发哽:“求父皇恩准!”
他言辞恳切,但明德帝的心思却已经转到了别的地方。
——封地!
电光火石之间,明德帝陡然明白了为何这个儿子会在此时请求接生母出宫。
国君一朝抱恙昏厥,朝局势必有所动荡,按常理来说,这种时候就该由太子监国,以安民心,而除了太子之外其他的皇子……就需要考虑是否该避嫌了……
否则若是天有不测,一朝国丧,皇嗣之中便极有可能会演变成夺嫡的戏码!
不管东宫里住的是谁,都不会有人愿意在这种时候身边围着一群有能力争夺龙椅的兄弟!
明德帝望着跪在地上的陆子墨,目光之中变幻莫测。
——这个老三,就是想用将生母接入王府来证明他后续的准备是去往封地,没想留在京中,同时也表示自己没有野心!
虽说有些过于谨小慎微,但……到底还是个老实孩子。
或许是明德帝的久久不言,陆子墨有些犹疑的抬头:“父皇?”
“……先不忙。”
陆子墨愣住。
“朕这一病,还不知要调养多久,朝中无人主事——”明德帝音色缓慢的说道,“你便暂且辛苦些,同那些老臣们学学国事,替朕分忧一二吧。”
“这……”陆子墨似乎是大吃一惊,“儿臣驽钝,只怕有负皇恩。”
明德帝却已经疲倦的闭上眼:“下去吧。”
回到宁王府的陆子墨长出口气,分明彻夜未眠,但此时在他脸上却只有志得意满的兴奋,季成怀一愣,仔细分辨了一下他的神情,顿时冲着陆子墨深深一揖:“恭喜殿下!”
陆子墨一摆手,自己先饮了一盏浓茶,却只略作了片刻就又起了身——
“派人给西狄那边带句话。”
“就说今日午时本王在得意楼设宴,来或不来——都没有第二次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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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君一夕卧病,朝堂必然有所动荡,然而就在人心不稳之际,明德帝一连数道口谕,彻底震撼了朝堂——
——皇后唐淑柔执掌后宫疏漏颇多,禁足凤仪宫,由德妃叶芳华代掌凤印。
——二皇子陆岚华德行有失,罚入西郊监守皇陵,无召不得出。
——宁王陆子墨嘉言懿行温良敦厚,责其暂代监国。
这样的旨意,几乎已经摆明了告诉天下,日后宁王陆子墨必定会贵不可言!
虽然时至今日明德帝都尚未真正下旨敕封宁王为储君,但……除了太子之外,还有何人有资格代掌朝堂?!
在这一条口谕带来的震撼之下,另外两条就显得不起眼极了。
皇后禁足凤仪宫,只要脑子不笨的都知道是因为何事。民间百姓虽是不知那一夜的真相,但却架不住太后对外宣称的是有嫔妃惑主才伤了陛下的龙体,皇后既然执掌后宫,出了这样的事扣她一个疏忽大意的罪名完全合理!
而除此之外,陆岚华的下场就更没什么人放在心上了。
残害手足之人,罚去守皇陵已经算是法外开恩。即便仍有人心中对那场案子有所怀疑,此时此刻也已经没人敢开口。
的储君之位已然花落宁王府,谁会再不开眼的缅怀前任?就不怕刺了宁王的心么?
口谕下达之后不过半日的时光,宁王府收到的朝臣拜帖就堆满了书房。
而当消息传到庄子上的时候,陆归云正一头雾水的在听苏乔解说药理。
“目前可以断定的就是两者配方相近,但那一份汤药里多了一味曼陀罗,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些许不同之处,但……”苏乔一摊手,“殿下带回的分量太少,不足以判断,下次有机会多弄些回来,若是能弄到药渣的话就最好不过。”
“当真是和陆子墨给宝儿的那什么丹类似?”
“极其相近。”苏乔答道,“将汤剂改为丸剂并不难,而且听殿下转述的贵妃病情也能从此药上追根溯源。”
陆归云皱眉思索片刻:“依姑娘判断,贵妃如今的症状,停药之后可还能否有所好转?”
“这……是有可能,但不一定。”苏乔有些迟疑,“毕竟我没见到病人,不好判断还有没有的治。”
陆归云脑中飞快转着念头——想从皇宫之中劫出一个大活人并不容易,而且即便能成功,也势必会被各方拼命追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