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亲征?荒唐!”
慈宁宫中,太后唐秀茵双眉紧皱,神情难掩失望:“自己什么斤两心里没数么?就不说如今已经一把年纪,就算是年轻的时候于骑射上也不过尔尔,亲征?拿什么征?君子六艺都稀松平常!也好意思说亲征二字?”
程婉立在一旁,这样的话题太后能骂,她一个掌宫姑姑却不敢,也只能伸手给太后轻轻揉着两侧的太阳穴,温言道:“太后莫要气恼,如今这后宫全靠着太后呢。”
“气?”唐秀茵冷笑一声:“哀家要为了这个生气,早气死不知多少回了!”
言罢哼了哼,停顿片刻:“去,告诉邓福全,哀家病着,管不了皇上的事,皇上既然执意亲征,哀家提前祝皇上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程婉犹豫一瞬,见太后没有更改的意思,心中也只能长叹一声——依着太后的性子,显然是失望至极,否则不论怎样也会请来皇上当面规劝,即便是规劝不成,也会尽可能的出谋划策一番,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说出‘管不了’这样的话来。
不是管不了,而是……不想管了。
程婉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只是跟随太后时间久了,情知如今已无转圜余地,也只能冲一旁侍立的宫人使了个眼色,宫人便悄然转身,自去给邓福全传话,程婉不敢开口,只继续给唐秀茵按着穴位。
——要变天了啊。
明德帝听完邓福全的传话,半晌没有言语,邓福全弓着腰不敢做声,半晌,才听见一声冷哼:“既如此,朕就承太后的吉言便是!”
一语落地,心中却不由隐秘的生出些许快意——从年少时被立为太子,到登基这么多年,他做梦都在想有朝一日能摆脱太后的掣肘,而如今,这样的机会似乎就在眼前了……
只要他此次能够成功平叛,太后即便是他的养母,也无法再像从前那般拿捏他!
一年及此,明德帝陡然扬声:“传膳,朕今日要养精蓄锐!”
与此同时,陆归云也正在看城内眼线飞鸽送出的密信。
看到那御驾亲征四个字,陆归云眉峰一挑,晶蓝的眼瞳中讥讽的神色一闪而逝——亲征?昏头了?
一旁云旗见他神色,好奇的探头一瞥,顿时也有些忍俊不禁,然而那是当今天子,自家头儿的亲爹,到底还是忍住了:“头儿,怎么办?”
都‘御驾亲征’了,这城攻还是不攻?攻吧,到底是父子相残,虽然他不觉得他家头儿跟皇上之间有什么父子之情,但说出去到底还是难听了点吧……
陆归云瞥了他一眼:“说了是清君侧,你怎么总想做反贼呢?”
云旗一噎,陆归云却不等他开口:“派一队人,回西山将那秦氏接来。”
云旗愣了:“头儿,如今两军对垒,她一个妇人能做什么?”
陆归云将手中的密信随手往帐内的炭盆里一扔,整个人懒散的靠回椅子里:“打了这么久的仗,明天本郡王请你看戏。”
云旗翻了个白眼,甩手就走,陆归云百无聊赖的摸了摸下巴——可惜了,这种精彩戏码,宝儿却看不到,少不得日后由他讲给她听了……
是夜,注定无眠,当今圣上准备亲临城头与叛军对峙的消息如风一般,一夕之间就传遍了京城,满朝文武都有些傻眼,如今叛军围城,京城危若累卵,他们原本还指望圣上能下旨弃守京城,如今叛军虽然势强,但两位藩王手中尚有近二十万的藩兵,若是集中一点强行突围的话未必就跑不掉,到时他们自然跟随圣驾退守幽州,可……如今陛下竟然决定跟叛军硬碰硬?
这不是开玩笑么!
当下就不少文臣武将想要面圣,文臣固然觉得此举太过失于稳妥,武将却更觉得脸皮都被扒下来了!
如今就不说两位藩王麾下还有兵马,就算藩王不能战了,也还有他们呢,不论到底有没有上过战场,他们也都是以武进身的武将,哪有兵临城下让天子去御敌的道理?!
一国之君要亲临战场,他们这些人怕不是从今往后都抬不起头了?!
一时间,宫门外几乎成了菜市场,分明天色以迟,却还闹得人声鼎沸,个个都在闹着要见皇上。
然而一个如愿的都没有!
明德帝深知这些朝臣们若是铁了心想要反对一件事的话,那张嘴几乎能把死人说活,事到如今,他半分都不想跟朝臣角力,只异常干脆的谁都不见。
前来传话的邓福全被满朝文武们团团围住脱不了身,没奈何,只能高声道:“皇上心意已决,众位大人们不如回去早做准备。”
——皇上都要御驾亲征了,这些文武百官好意思不跟着?不赶紧回去准备打点,在这耗什么?
一句说完,见没人走,邓福全一横心:“皇上还说,若是有哪位大人不愿伴驾的,此时告病也……也还不晚。”
这一句入耳,听得众人面面相觑,邓福全趁着空儿赶紧抽身,连冷汗都顾不得擦,脚底抹油一溜烟没了影。
等这满殿的官员回过神来,哪还找得到人,没奈何,众人略一商议,转头齐齐去了东宫求见太子。
“殿下!兹事体大,陛下此举万万不可,还望殿下劝谏!”
陆子墨却唯有苦笑:“众位大人,这样的话,孤早就劝过不止一次了,奈何父皇心意已决。”
文武百官哪里肯听,一时间又是喧嚣一片,陆子墨不得已,再三示意,才终于压下这场纷闹:“众位的担忧,孤也是尽知的,奈何父皇此次动了大怒,孤已是试过,委实劝不动,不过众位也不必太过忧心,毕竟事关父皇安危,孤已经与两位藩王商议过,若局势有变,就算父皇不肯,孤与两位藩王定当设法突围,护送父皇退守幽州。”
一番话入耳,挤满了东宫正殿的文武百官们齐齐松了口气——还好,太子还是个清醒的。
陆子墨冷眼看着这些人的神色,心中不屑至极,脸上却不肯露出,只低眉叹道:“只可惜如此一来,只怕父皇要觉得我抗旨了。”
“岂会!殿下此举正是为国为民!”
“正是,皇上如今不过是气狠了,日后等气平,自然也能明白殿下的一片苦心。”
“此乃正理,万事都该是以圣上安危为先。”
众人心中落下了石头,一番场面话说过,便各自忙着告辞归家整理行囊——若要突围而去的话,他们的家眷细软光是整理装车都要不少时候,而且毕竟是突围不是去出游,想来也不可能尽数全带上,在朝为官者有几个不是家财万贯?想要尽数全带走根本不可能,只能捡要紧的带,带不走的还要想法子妥善藏匿,以及拉拉杂杂一大家子人口,嫡的庶的老的小的,谁能走谁走不了,走不了的闹起来又要费心安抚,光是这些就足够他们忙,如今得知了不会死守皇城等着叛军的屠刀,自然是一个个都归心似箭。
陆子墨也不强留,直到一个个送走了大臣,这才收起了那副温和的表情。
心腹幕僚见闲人都走干净了,这才小心问道:“殿下,若是突围的话,太后那边……”
太后?
陆子墨笑了一声:“皇祖母她老人家年事已高,又正卧病,自然是要静养,又哪里能随军远行呢。”
幕僚愣了愣:“殿下,可是陈侧妃还在慈宁宫里。”
她肚子里还怀着殿下的皇嗣呢。
陆子墨神情平静:“侧妃已近临盆,自然是要留在宫中待产,有皇祖母看顾,想必是会安全无虞的。”
“可……”
“怎么,先生莫不是觉得孤的五弟会枉顾人伦到对皇祖母和兄长的侧室举刀?”陆子墨脸上似笑非笑,随后一摇头:“皇祖母年高,侧妃要临盆,孤虽不舍,却徒呼奈何,也只能相信五弟有君子之德,不会为难她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