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陆归云第二次踏足诏狱。
与当初关押陆岚华时有些类似,陆子明因其身份和罪责,也是羁押在诏狱中最森严的地方,并不与其他人犯相邻。
陆归云探视陆岚华的时候,陆岚华还是东宫太子,虽然入狱暂押,却还并未定罪,所以牢房中各项陈设乃至文房四宝茶水炭盆都一应俱全,除了不能行动自如之外,倒也并不差什么。
可陆子明如今却是罪证确凿,实打实的戴罪之身,加上他之前为了一见陆归云,着实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来,大理寺卿压根没有留手,如今不仅镣铐加身,甚至身上还带了刑伤,原本华贵的衣袍染着血渍,长发散落,形容狼狈,若非是眉眼依旧的话,哪里还看出与那当初翩翩佳公子的半分相似。
听到足音渐近,陆子明终于抬起头来。
今日陆归云穿的只是帝王常服,虽非明黄,但那衣襟上的五爪金龙仍是在刹那间就刺入了眼底,陆子明泛着红丝的双眼死死盯了那即便是在昏暗光线下仍头角峥嵘的金龙片刻,染着血丝的唇角便蓦然扯出了一个疯狂的弧度——
“到头来,竟是让你这杂种得了天下!”
他的一语顿时惹来了大理寺卿的厉喝:“——放肆!”
陆归云却没有动怒,只冷淡的冲着紧闭的牢门示意了一下,大理寺卿犹豫了一下:“陛下……”
“无妨。”
别说是陆子明现在有伤在身,就算他神完气足的时候陆归云也不惧,又何况是如今镣铐加身的模样。
大理寺卿硬着头皮开了牢门,又在天子示意之下一步三挪的退了出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狭长阴森的甬道尽头,陆归云这才举步迈入了牢房。
恨之入骨的仇敌就近在眼前,然而手脚上的锁链却让陆子明无法真的靠近这大楚的新帝,微不足道的半丈距离罢了,却如同天堑一般鲜明而又不可逾越的横栏在两人之间。
陆归云望着这已经是阶下囚的对手,晶蓝的凤眸中却并没有任何情绪,既无愤懑,亦无讥讽,就如同站在那里的并非仇敌,而是个虫蛇孑孓也似,只冷淡道:“你有一刻钟的时间。”
陆子明血红的视线与他冷漠的目光交锋片刻,有一瞬,陆归云以为他会破口大骂,然而狂暴的意念却只在陆子明眼底深处翻腾了一瞬便被压了下去——
“卿卿怎么不来?”
陆归云眼瞳微微眯起了一分:“她不想见你。”
陆子明死死的盯住他神情一瞬,突然就露出个讥讽的笑来:“你说谎!”
“你不敢让她来见我,你怕她知道你是个妖邪!”
然而任凭陆子明如何咒骂不休,陆归云的神情都没有变过一丝。
其实大理寺卿在面圣的时候根本没敢提唐卿卿半个字,到底他还不是真的蠢忳到家,能让新任天子上心的事也唯有他那皇后了,于是任凭陆子明在诏狱中满口疯话闹得他焦头烂额,他也没敢真的把他的话给原封不动的转述给帝王。
陆归云也是直到此时,也才知道陆子明竟然还闹过要见唐卿卿。
——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彻底的漠视,要远比愤怒和仇恨还要刺痛人心,就如同此时此刻,陆归云那双蓝色的眼瞳中只淡漠的倒映着陆子明狼狈的样貌,除此之外,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你——”陆子明满心的暴戾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双目愈发血红,然而就在陆归云以为他会彻底狂怒的时候,陆子明却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冷笑——
“你知道的,是不是?”
陆归云眉梢微微动了动,轻微得几乎一闪而逝,然而陆子明却蓦然大笑起来。
“你果然知道!”
“你知道卿卿是我的女人!”陆子明的音色低沉喑哑,如同鬼物的低语也似。
“所以你不敢让她见我,你知道她是我的,她还有了我的孩子,她……”
一语未完,当胸便陡然一股巨力袭来,陆子明眼前一黑,等他再清醒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抵着身后冰冷潮湿的墙壁萎坐在地,喉头满是腥甜的同时,整个胸口都麻木得毫无知觉,直到片刻之后,才渐渐随着呼吸频率有了一丝钝痛。
张口的同时,堵住喉管的鲜血便顺着口角淋漓而下,胸腔的钝痛也如火线一般迅速扩散到全身,然而陆子明却如同感觉不到似的,双眼死死盯着陆归云,笑意愈发疯狂。
——原来,竟是真的!
早在陆归云尚未攻入京城之前,陆子明就开始在夜间陆续梦到一些光怪陆离的梦境。
在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境中,陆归云这个生而低贱的杂种虽然在边关也做出了一些建树,但却并未挣下令人瞠目的功勋,更不曾有依仗战功强抢了他和唐卿卿的婚事。
他顺利的拿到了赐婚圣旨,等到陆归云那杂种从边关赶回的时候早就已经无力回天。
而他也异常顺利的通过九转定灵丹一点点的将唐卿卿牢牢握在掌心。
在梦中,他始终是稳扎稳打,算无遗策,能配作为他对手的,也只有一个陆岚华,至于陆归云这个教坊司的贱籍之子,从来都不是需要他浪费精力的目标。
不过是和蝼蚁一般,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是施舍。
最初的时候,陆子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不过是破碎残缺的梦境罢了,又岂能当真?
然而随着战事的急转直下,他那些离奇的梦境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而就在他彻底事败被押入诏狱之后,梦境终于变得清晰连贯,场景一幕幕都历历在目。
然而陆子明却恨不得梦不到!
在梦中,他成功娶了唐卿卿为妻,左相唐茂行爱女心切,虽未明着给陆岚华使绊子,却也稳稳的站在宁王府立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