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道乌光伴随着凛冽的破空呼啸,刹那之间就跨越了漫长的距离,好似一道雷霆,直指那架帘幕低垂的马车。
那是床弩激射而出的弩|箭!
云旗和近处的亲兵们脸色骤变,然而却已是来不及,却就在那粗如儿臂的箭矢激射而至,即将把那架马车贯个对穿的一瞬间,一道银光乍然跃起,如游龙一般正正的迎向了那近乎无敌的弩|箭!
那是陆归云手中的长枪!
笔直的枪身不避不让的腾空而起,雪亮的枪尖带出一道锐利的银光,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不偏不倚的与那支激射而至的粗壮箭矢撞到了一处!
床弩的弩箭都是特制,儿臂粗细,足有人高,虽然为了重量考虑,并没有铁铸的实心箭头,却也是在铁木箭杆上削出了一个锐利的尖端,并用铁皮包裹出一个尖锥造型,这样的形制,加上床弩本无匹的威力,杀伤力极其可怖!足可击穿任何木质建筑,即便是厚重的城砖,床弩也能在上面留下一个深深的凹洞。
然而,就是这悍然无匹的一箭,却被那柄雪亮的长枪硬生生挡了下来!
面对激射而至的强横箭矢,陆归云晶蓝的眼瞳中满是怒色,长枪起处,胯|下天极马猛然一个纵跃,刹那之间,锋锐无匹的枪尖与那破空而至的弩箭尖端分毫不错的在半空相遇,郎朗乾坤之下,一道气旋平地而起,伴随着一声轰然鸣响,箭矢被铁皮包裹的尖端硬生生被锐利的枪尖豁然洞穿,紧跟着,粗如儿臂的箭杆前端猛然爆裂开来!木屑如同天女散花,随着气流爆卷,向着四面八方迅速扩散开来!
这惊世的一枪看在虎牟军将士眼中虽然敬佩,但好歹他们无人不知自家将军神勇无敌,此时见了,虽然轰然叫好,却还不算太过惊讶。
而城头上目睹了此举上至天子下到兵卒,则是如同被塞了口舌一般鸦雀无声!
——那可是强悍无匹的床弩弩|箭啊!
射程可达八百步,能一箭将披甲的战马射个对穿!
怎么会就这样轻飘飘的……被挡下了?!
然而没等他们回过神来,被这一箭激怒了的陆归云已是闪电般的举起了雕弓。
弓开如满月,箭出如流星!
这是快逾闪电的一箭,城头上的众人甚至没来及做出任何反应,一侧就已是爆出了一团鲜红的血雾!
数步之外架在城头垛口的一架床弩后方,一名侍卫服色的人只发出一声闷哼就倒地不起,飞溅的血色中,胸口露出半截细长的箭杆,尾端的翎羽已经被鲜血染得一片斑驳!
不用凑前去看,也能知道此人必定已经没了性命。
血色在青石地面上逐渐浸润开来,腥红的颜色刺入眼帘,看得明德帝心中一冷——之前城外射|来的箭矢分明都避开了人,如今却一箭穿心……
此时此刻,这位亲眼目睹了死亡的帝王终于明悟——城外对峙的早已经不是他记忆深处那个总是垂着眼睛沉默寡言的舞姬之子了。
如今手挽雕弓的,是二十万大军的统领!
抬手之间便可取人性命!
这突如其来的认知让这位九五至尊不由自士起了颤栗,头一次,他觉得自己此番御驾亲征或许并不是明智之举。
然而还没等他仔细品尝后悔的滋味,视线中已经出现了第二支利箭!
陆归云被那射向马车的一箭彻底激怒,一枪毁箭,一箭shā • rén,其实也不过就是顷刻之间,然而一箭射出之后,他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手腕一翻,第二支箭便搭上了弓弦!
尖锐的破空声几乎掩盖了明德帝的惊呼,刹那之间,便已是激射到了陆子墨面前!
即便是陆子墨也自诩精通骑射,面对这快逾闪电的一箭他也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剧痛袭来的同时,眼底就是一黑,刹那间陆子墨心底涌上了无尽的恐惧——会死吗?
多年的谋划,距离成功不过咫尺之遥,难道就要毁在一个杂种手里?!
一片血色之中,他似乎又一次看到了那趾高气扬的同胞兄弟,尊贵而又骄矜,分明还只是个和他同岁的孩童,望着自己的目光中却满是傲气和鄙夷——
“你就是陆子明?”
“听那些奴才说,你是我的兄弟?”
兄弟。
年仅八岁的陆子明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这个面貌于自己极为相似,穿着却华美非常的孩子。
自己的……兄弟?
可……娘亲和嬷嬷没跟他说起过他还有个兄弟啊……
心中不是没有疑惑,然而却被更加急切的情绪冲刷得点滴不剩——
“你真是我兄弟吗?那你能不能让那些人放了我?今后我可以来找你一起玩。”在冷宫中长大的孩子从来没有过同龄的玩伴,更是对自己如今的处境浑然不觉,虽然已经被关了一天一夜,可乍见到其他孩童的喜悦还是冲淡了心中的忐忑。
“一起玩?”才刚刚八岁的孩童愣了一瞬,然后就笑了起来,玉琢般的小脸上满满都是恶意:“就你?也配?!”
孩童怔住,对面那孩子相貌举止分明像极了自己,出口的言辞却竟是毫不留情。
“有的是伴读和奴才陪我玩,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说是我兄弟?”
“我是母妃的独子,你一个下贱种子凭什么敢跟我抢母妃?”
见那衣着普通的孩童惊愕得瞪大了双眼,华衣少年得意的逼近几步:“不过还好,听那些奴才说,你要死了。”
分明还不懂什么是死亡,却不妨碍心底骤然浮出了恐惧:“胡……胡说!你才快死了!”
“闭嘴!你这贱种!”粉雕玉琢的孩子,口舌却毒如蛇蝎:“你早就该死!你死了,母妃就是我一个人的母妃!”
“哦还有。”孩子得意的拍了拍手:“我听说不光是你要死,冷宫里藏了你的那些人也要死,你高不高兴?”
时隔多年,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答过,但是仍记得自己暴怒中撒出的那一把药粉。
嬷嬷给他防身用的那些药粉,当真是好用极了……
后面的事情就十分顺理成章——本就相貌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两个孩子,不过是简单的互换了一身衣裳,就让守在外面的那些奴才全认错了人。
被他留在那间禁室中的孩子昏迷不醒,直到被皇帝派人送入了黄泉也没再睁开过眼睛。
伴随黑暗一同涌入脑海的回忆在睁眼的瞬间就迅速消失不见,眼前光景逐渐恢复的同时,剧痛也随之窜入脑海!
疼!
疼得几乎让人无法思考!
陆子墨用力咬着牙,直到片刻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如今仰卧在地,右肩上插着一支细细的箭杆。
看起来细幼的箭矢将他整个右肩对穿而过,从他自身的角度低头望去,只能看到一截短短的箭杆,尾端的翎羽早就被他自己的鲜血浸染得一片殷红,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如果不是陆子墨自己心性坚韧,此刻怕不是早已惨叫出声了。
不过是顷刻之间,高墙之上一死一伤,周围的人群一片惊乱,有人一片声的喊着太医,而就在这嘈杂混乱的人声中,陆归云肃杀的声音却依然越过了高墙,清晰的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本郡王东征以来,一路上似乎也过分心慈手软了些。”
那一支对准了唐卿卿的车驾激射而出的弩箭彻底引动了陆归云的怒火。
“竟然让你们把我当成了菩萨?”
也罢了!
原本陆归云是真想耐着性子清一清君侧的,毕竟他若真成了世人眼中的谋逆反贼的话,宝儿也势必会被他牵连。
陆归云不想让唐卿卿背上什么红颜祸水这类的骂名,所以他忍着脾气在这陪这群蠢货唱大戏。
如今看来,果然还是多余了!
雪亮的长枪直指城墙上那一柄金色华盖,陆归云狭长的凤眸中尽是冷冽:“儿郎们,跟着本郡王当个反贼,敢不敢?”
回答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齐声呼喝:“敢!”
很好。
“三军听令——击战鼓,攻城!”
随着一声令下,春雷般的激越鼓声震撼了天地,城头上的众人尚未来及从之前一死一伤的血腥场面中回神,城外已是杀声震天。
不光明德帝变了脸色,就连文武百官都慌了神。
“陛下,请速离!”右相梁沂和兵部尚书两人二话不说架住明德帝的臂膀疾步后退。
而此时龙袍上还溅着陆子墨血渍的明德帝早就已经记不起自己今日是来御驾亲征的,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白着面孔被众人簇拥着下了城头。
陆子墨此时才刚刚在侍卫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来,他中的那一箭直接穿透了肩胛,血流如注,染红了半边的衣袍,如今整条右臂都动弹不得,这还只是其次,更严重的,是他此时五脏六腑都剧痛难忍,才甫一被搀扶起身,就张口吐出了一口鲜血!
虽然御驾中有随行的太医,但此时城外叛军已然开始攻城,城头上正一片混乱,太医根本不敢在这里给他拔箭,只仓促敷了止血散,再用布巾包了下伤口,其余的,只能等回宫之后再做处理。
庄严盛大的天子御驾仓皇离去,城外叛军的杀声也已逼近,“两位王爷!”一名藩军中的参将脸上淌着汗急声道:“请下令!”
守城也分怎么个守法,别看如今守城的藩兵也还有近二十万,听上去似乎和攻城的虎牟军人数相当,但……只有这些藩兵自己心里清楚,之前的两次战败,让他们早就没有多少战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