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极其聪明
柏靳其实不怎么想看清风台上。
但因为清风台上献舞的人脚上系着铃铛,没有规律的铃铛声,在氛围绮丽的曲调与腊月寒风里被吹乱,总会让他不由抬头。
台上蹩脚的舞姿,让柏靳略微皱眉。
这一回,柏靳却看了很久,没有移目。台上的身影纤瘦,除了手上的那枚玉镯,近乎一袭单薄素衣,整个人都在发抖,许是冷,也许是在哭的缘故。
一直在哭,哭得看不清面容,但从周遭世家子弟目光中流露的神色也能猜到八.九,貌美,落魄的世家女……
柏靳看着她,她真的一直在哭,全程在哭。一直跳,一直哭,整场舞,一个节奏都不在,但边跳边哭着,也一直没停过……
柏靳莫名看了很多。
最后目光淡淡垂了垂,低头饮酒。
一侧,李坦也没说话,但与柏靳不同。
李坦没沾酒,目光也一直落在清风台上的身影上,一直等着赵暖开口。但赵暖就在清风台上一直哭,宁肯一直哭,一直跳,被人嘲笑,议论,或是言辞轻佻也不停……
李坦的脸色越发难看,甚至有些发青。
隐在袖间的指尖死死攥紧,也掐得咯咯作响。
而清风台上的人,除了跳舞和哭,什么都不管,也不看他。仿佛让她跳多久都行,她就是不会开口。但又不会一点都不怕,不哭。
赵暖的性子并非不像赵国公,而是很像。
另一中模样的倔强。
李裕眼底猩红。
柏靳端起酒杯,余光瞥向榆钱。
榆钱会意转身。
另一侧,贵平一直没看清风台上,要么低着头,要么目光看向李坦。
贵平心中清楚,只要殿下不开口,这乐曲声就不会停,清风台上的舞就要一直跳……
旁人就会一直看。
贵平低头,掩了眸间情绪。
稍许,榆钱折回,在柏靳身侧附耳,“赵国公的孙女,赵暖。李坦同赵国公有冲突,眼下赵国公人在大理寺牢狱,赵暖被逼在清风台献舞……”
柏靳轻嗯一声。
榆钱退开。
柏靳再次端起酒杯,看向清风台上。
忽然知晓有人为什么一直在哭,又在跳舞,还犟,不求饶……
一侧的李坦,是想让她求饶。
这一段乐曲已经跳了很长,周遭已经有世家子弟坐不住嘲讽,“这是跳得什么呀?”
“跳什么不重要,这是国公爷的孙女啊,你以前敢找这中乐子吗?”
周围嗤笑。
“指不准,日后还有更多乐子,到时候要不要一起?”
“等轮到你我的时候吧……”
周遭再度笑开。
榆钱明显看到柏靳眼中一抹厌恶。
歌舞声还在继续,周遭的议论声也在继续,清风台外,有内侍官急匆匆上前,在贵平跟前附耳,贵平愣了愣,很快,快步上前,在李坦轻声说了一句。
李坦怔住。
李裕醒了?这个时候。
李坦明显拢眉,余光看向一侧的柏靳。稍许,李坦看向贵平,“你亲自去看看。”
“是。”贵平快步离开。
李坦身侧一直是贵平在伺候,尤其是这样正式的场合。
眼下贵平一走,茂竹顶了上来,但茂竹看向贵平的身影,不知出了何事,眼下的场合殿下都要贵平亲自去。
而李裕的脸色也由早前的略微发青,目光一直落在清风台上,到眼下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分心想着旁的事情。
李裕的醒,让他不得不考量很多事情。
场中都觉得这首曲子跳得时间太长了,原本选这首曲子除了个中绮丽之外,还因为它的乐谱很长,除非细致编排的舞蹈,很少有能将这首曲子跳完的,可眼见乐曲都要走完了,乐师处的内侍官上前询问茂竹。
茂竹看了看李坦这处,朝内侍官道,“殿下还在兴致上,没喊停呢,换首乐曲继续。”
内侍官诧异,可还是拱手领命。
果真,乐曲结束,但第二首乐曲又响起。
顿时,场下议论纷纷,都知道今日清风台之事是东宫在打赵国公的脸,折辱赵国公,让赵暖穿着这么单薄的衣裳在清风台献舞,那眼下,赵暖还要继续跳?
乐曲继续奏起,李坦从思绪中回神,继续看向清风台上赵暖。
赵暖明显嘴唇冻得发紫,也哭得梨花带雨,六神无主,但还是不肯开口,连求饶,或是叫他一声都不会,甚至连停下来都不会……
李坦牙关咬紧,也似一颗心沉到谷底。
但明明一直怕得在哭。
李坦目光里似是藏了火蛇,好似顷刻间就能将台上的倾吞殆尽,但又强忍着……
忽然,李坦身侧,柏靳悠悠开口,声音清淡,“她手上那只玉镯叫芙蓉玉色,难得上品中的上品,我祖母曾让人寻了许久都未寻到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到……”
李坦转眸看他。
柏靳话中有话。
榆钱也意外,不是,不是说不管长风国中的事吗?
这是唱哪一出啊?
李坦与柏靳两人四目相视,又都客套笑了笑,而后目光纷纷转回清风台上。
柏靳指尖轻敲着杯沿,没继续说话,好似在欣赏舞蹈。
李坦也特意没有接话。
早前就已经很难看的脸色,当即更难看了几分。
他以柏靳的名义在清风台设宴,是因为听说陆平允将女儿都送到柏靳眼皮子底下了,柏靳连看都没看一眼,所以他知晓柏靳不好美色。
他今日以柏靳的名义在清风台设宴,就是因为知晓柏靳不好美色,所以只要柏靳不开口,旁的世家子弟再如何也不敢越过柏靳先开口要人,那赵暖今日除了在清风台上求他之外,没有第二条路,除非,等着清风台设宴结束后,他把她送给场中的世家子弟取乐。
他看到赵暖哭,心里也似针扎一般。
但她不开口,他就一直看着她……
但柏靳今日却似换了一个人一般。
他口中自始至终只提了芙蓉玉色四个字,他没有不答应一枚玉镯的道理。
李坦轻声道,“殿下喜欢这枚玉镯,拿去就好。”
柏靳嘴角微微勾起,“多谢殿下割爱。”
李坦也笑了笑。
但等柏靳手中杯盏放下,眸间继续藏了笑意,“只是这芙蓉玉色要人气血养着,中途不能随意摘,换了人,玉怕养废了,寿礼也不好见血……”
李坦顿了顿。
柏靳轻描淡写道,“人我一道带走,殿下不介意吧?”
李坦明显怔住。
柏靳尽收眼底。
但凡方才换任何一个人,李坦都会直言婉拒。
但这个人是柏靳。
李坦没开口,柏靳再次端起酒杯,眸含笑意。
柏靳悠悠,“能在这中地方献舞,应当也入不了殿下的眼。”
柏靳指尖轻叩杯沿,分明语气温和,但每一个字都让李坦感觉到压迫和气势。
李坦攥紧掌心,但脸上还需笑着,“怎么会?”
正好眼下,又有内侍官上前,在茂竹跟前附耳,茂竹整个人愣住。也顾不得殿下和苍月东宫一处说话,上前附耳道,“殿下,国公爷在大理寺自缢了……”
李坦僵住,眸色僵硬里掠过一丝晦暗。
也下意识看向赵暖处。
见赵暖还在清风台上边哭边跳,李坦的脸色都变了,沉寂的声音道,“停了。”
茂竹颔首,连忙朝对面的司乐摆手。
奏乐骤然而至,场中都不知发生了什么,赵暖也终于停了下来,目光看向清风台前。
柏靳余光瞥过榆钱一眼。
榆钱会意上前,拿了柏靳的大氅至清风台中给赵暖披上。周围一片艳羡目光,但也在意料之中。赵暖都要冻僵,大氅下,嘴唇都是灰白的。
榆钱轻声道,“姑娘仔细些,这手上的玉镯,我们殿下要给太后的,小心别打碎了。”
赵暖一直在哭,眼前朦胧一片,也没伸手擦眼泪,所以根本看不清柏靳这处。但旁人的大氅披在身上,赵暖下意识想推开,榆钱低声提醒,“赵姑娘,我们殿下的大氅,好过周围的人不怀好意目光吧。”
榆钱一语中的,赵暖愣住。
因为离得近,榆钱悄声道,“您这簪子,想要杀你们太子,只会让你被周围的弓箭手扎成马蜂窝。”
赵暖僵住,这才没动弹了。
没动弹了好,榆钱转眸看向柏靳。
柏靳目光轻瞥,榆钱便会意,先行将人带离了清风台,上马车先回驿馆。
赵暖离开,清风台上的歌舞便都索然无味了。
世家子弟除了羡慕柏靳,就是相互喝酒,随意说话。
李坦也道了声宫中有事,先行离开一步,柏靳礼貌颔首,而后便是陆国公在此处陪同,只是陆国公看向柏靳的目光几分诧异,但柏靳除了饮酒,脸上又看不出旁的端倪。
……
马车飞快驶向大理寺,车轮的轱辘声碾过地面,尖锐,迟钝又刺耳。
李坦想起方才。
“什么时候的事?”李坦问起清风台外前来报信的禁军。
禁军应道,“今日,晌午左右。”
李坦眼底通红,恼道,“一个赵国公你们都看不住吗?”
禁军不得不低头。
赵国公原本就羁押在大理寺后苑的几间屋中,不像牢狱中的犯人,被看守着,也没上手铐脚链这些物什。在屋中,禁军便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看得到,而且一直都无事,值守禁军前去查看的次数其实频繁,再加之赵国公已经在大理寺的月余两月,赵国公早就清楚了禁军的巡查和换防时间,是挑了空隙。
“滚!”他怒意。
禁军不敢久留。
马车上,李坦脸色煞白阴沉似深渊冰窖中走来。
赵国公不在了……
同他相安而处,比逼死他还难吗!!
李坦眸间怒意与悲伤混在一处,扭曲而骇人。
赵国公死了,李裕醒了,赵暖被柏靳要走,李坦砸了车中的茶盏。
***
贵平匆匆来了离院,苑中张太医几人都在,见了贵平纷纷恭敬拱手,“贵平公公。”
“殿下听说了,废太子如何了?”贵平开门见山,但刚说完,就见张太医的手包扎了厚厚一层,而且一脸痛苦模样。
贵平问起,“张太医,你手怎么了?”
张太医支吾,“被,被咬了……“”
被咬了?贵平诧异。
张太医叹道,“贵平公公,今日夫人差人来太医院请人,事关废太子,早前东宫和贵平公公都交待过,我等便来会诊,废太子醒了,还咬了下官一口。”
贵平皱眉,“然后呢?”
张太医唏嘘,“然后,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