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大年三十那天,沐云舟就跟家里的主人一样。
一大早,他帮霍英杰把胳膊塞进被子里,悄悄爬起了床,外头的雪已经停了,地上厚厚的积雪还没化完。
霍英莲刚起身,“云舟起来了。”
沐云舟把鞋穿好,“我帮姐姐烧火。”
对他主动帮忙干家务活的事儿,霍英莲从不阻拦。两个人默默地一个做饭一个烧火,霍英莲别看打架一等一的厉害,厨艺女红也样样都好。
等吃过了饭,沐云舟带着霍英杰开始准备祭祀的东西,还要扫院子、准备年夜饭。
霍家三人都是不大说话的性子,有沐云舟的带动,霍英杰性子也活泼了些,不时与他说笑。
晚上霍家祭祀时,沐云舟眼尖地发现那些排位上的姓名都写得十分模糊,这更加深了沐云舟心里的疑惑,霍家在本地没有亲人,只有一个老叔父带着姐弟两个,这中间肯定有什么原因。
沐云舟虽然不懂武术,但也能看得出来,六叔以前肯定是个高手。可他在家里一点架子都没有,霍家的事情都是霍英莲在做主。由此沐云舟断定,霍家以前肯定非富即贵,而六叔,很有可能只是霍家的家仆。
吃年夜饭前要放烟花,霍英莲伸手点燃了引火绳,院子里立刻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霍英杰这时候终于有了点少年的样子,笑着看鞭炮在院子里蹦来蹦去。
忽然,一个鞭炮从绳子上掉了下来,一个炸膛,直接往霍英莲头上崩了过去。
沐云舟出于本能,身子一侧,袖子一挡,就把霍英莲挡在自己的怀中,“姐姐当心。”
霍英莲僵硬地站在当场。
沐云舟挡下小鞭炮后,很自然地拿开袖子,“英杰,等会放完后,咱们去地上捡闷炮,不过要当心炸膛。”
霍英杰刚才见到了沐云舟的举动,嘴巴动了动,又岔开了话题,“沐大哥,你小时候过年都玩什么啊?”
沐云舟掰着手指头算,“打陀螺、捡炮、猜拳、捉迷藏……”
霍英杰笑,“沐大哥你还捉迷藏啊。”
沐云舟笑,“陪我姐姐妹妹玩的。”
霍英杰心里一叹,沐大哥家世清白、心细体贴,对姐姐一片赤诚,就是不知道姐姐愿不愿意。
吃年夜饭的时候,沐云舟以茶代酒,跟霍英杰划拳,二人输赢各一半。六叔在一边看得明明白白,沐云舟放水放的非常自然。等吃过了饭,霍英莲要包饺子,沐云舟撸起袖子就擀饺子皮,一边包饺子一边给大家讲故事,还把沈珍珠之前讲的笑话说给大家听,霍英杰笑得抱着肚子喊疼,连霍英莲都忍不住笑了好几次。
就在沐云舟努力哄沐家姐弟高兴时,沈珍珠正一个人坐在灯下抱着针线筐发呆。
刚刚去沐家吃了顿年夜饭,回来后她就回了房。针线筐里是一件做了一半的男子外衫,这是给郭怀旭做的。
沈珍珠抬头看了一眼黄历,日子过得真快,一眨眼就过年了,也不知他在祁州过得怎么样。
她拿起衣裳,走了几趟线,过了十五就要去祁州,这之前要把这衣裳做齐了。
针线筐里还有两双鞋和两双袜子,这都是这些日子沈珍珠利用晚上的时间做的。沐氏每天带着女儿做一会儿针线,沈珍珠的手艺虽不如以前好,也恢复了个六七成。
想到还有不到二十天就能见面,沈珍珠忍不住笑了起来,到时候我要悄悄地过去,看看有没有女孩子偷看他。
沈珍珠想到以前两个人一起的时光,心里觉得暖暖的。又想到他把自己堵在铺子柜台和门后面的事儿,心里又忍不住轻轻骂他,登徒子。
等他学艺归来,我们就在平远镇再也不离开。
她心里念念不忘的那个登徒子,此时正躺在床上抚摸着手里的小辫子。郭怀旭每天晚上都会把头发打散,抚摸那根小辫子,感受一下胸前那块玉佩的温度。
郭怀旭晚上喝了点酒,宝柱回家去了,这屋里就他一个人,他可以尽情地享受这一刻的独处。思念虽然蚀骨吞心,却让他觉得越发温暖。
仿佛昨天他还把她搂在怀里,一眨眼就分开了快两个月。她说过了年过来,真的会来吗?应该会来的吧,岳父要来进货。
我要带她去哪里玩呢,去哪里吃饭,去哪里投宿,都要提前想好。
郭怀旭把双手放在脑后,闭上眼睛就是沈珍珠的如花笑颜,还有她为了气王二姑娘而喊的那一声旭哥哥。
往后没人的地方,要是珍珠能这样叫我就好了,她总是中规中矩地叫郭二哥。
掌柜的说过了年让我单独干,还给我个小徒弟。我再坚持两年,到时候就回家。至于父亲以前的事情,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父亲,我会好好过日子的。
郭怀旭畅想着以后的日子,想了一会儿后,他开始默默背诵文章,还有郭大人留给他的那本书。
过年的日子虽然快乐,却很短。等到初三,萃华楼又开门了,姜掌柜穿着一身新衣来当差。
郭怀旭笑着拱手,“掌柜的新年大吉!祝愿您财源滚滚、万事顺利!”
姜掌柜哈哈笑,“小郭辛苦了,也祝你今年一切顺利。”
说完,姜掌柜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纸包,“给你的。”
郭怀旭接过红纸包,“多谢掌柜的!”
他一捏就知道,里面是一块小碎银子,至少有三钱。
姜掌柜把楼里查看了一遍,“小郭,过了年你就单干吧。但你年纪小资历浅,一个月只能给你二两五钱银子月钱,让小原跟着你吧。”
郭怀旭立刻躬身行礼,“多谢掌柜的。”
能单独干,往后他设计出的首饰就是他自己的,跟着师傅干,徒弟的功劳都要被师傅分走一大半。萃华楼有规定,每个月会对所有人做出来的首饰进行排名,主要是看客人买的多少,取前三款进行奖励,每一款奖励大师傅一两银子,师傅看着给徒弟分一点。
郭怀旭有信心,他能拿到奖励。
一直到正月十五,大家还沉浸在过年的氛围中。到了正月十六,有些地方称呼小初一,还有人家在走亲戚。
而沈沐两家,开始忙碌起来,因为沐安良夫妇要动身去往云州。此消息一出,各家震惊。
学子们的家属纷纷来打探,学堂还开不开,沐老太爷把胸脯一拍,开,我老头子亲自教。
沐老太爷好歹是个秀才,虽然年龄大了,但他教导出的儿孙不错,部分家长愿意把孩子留在这里,有别的想法的沐家人也拦不住。
沈老太太听说这个消息后陷入了沉默,随后便要收拾行李回家。
沈复年拦住老母亲,“娘,不必如此。”
沈老太太笑道,“老二,在你这里住的这个把月是我这几十年最松快的日子。不用操心任何事情,每天只管吃吃喝喝跟孙女玩。但我总是在这里,你大哥脸上不好看。”
沈复年低声道,“娘,在儿子心里,娘过的好,比大哥的脸面重要的。”
沈老太太笑,“你做儿子的这样想是应该的,但我是做娘的,我儿子的脸面比我过得好更重要。”
沈珍珠道,“祖母,您不能回去。这夫妻吵架,本来就是祖父的错,合该祖父来赔礼道歉接您才对。他虽是我祖父,但我站在祖母这一边,您不能回去,我晚上去陪外祖父,您就住在这里。如果祖父不来道歉接您,您一辈子都别回去。要说年轻夫妻舍不得孩子,忍气吞声回去也就罢了。如今您都这年纪了,男人听话就要他,不听话就各过各的,谁离了谁不能过。”
沐氏惊得差点摔了手里的东西,“你快住嘴,什么混账话都往外说!”
沈老太太哈哈笑,“还是珍珠通透,你能想到这一层,祖母就放心了。但你也要记得,过刚易折。你反过来想一想,若是因为他在家里我就不回去,倒显得我怕他似的。我想走就走,想回去就回去,岂不是更洒脱。”
沈珍珠也跟着哈哈笑起来,“祖母才是真正的通透,是我糊涂了,计较什么谁对谁错。祖母才是高,我想理你就理你,我不想理你转身就走,这才是真洒脱。祖母你要是想回去就回去吧,我家里大门永远为您开着。您要是觉得我家里住的不高兴去三叔家也行,再不行我把铺子后面那间屋子收拾好给您住。”
一老一小笑哈哈地说着御夫之道,看得沈复年夫妇目瞪口呆。
沈老太太果真第二天就带着行李回家去了。她穿着儿媳妇给她做的新衣裳,腰板挺得非常直。
一入家门,潘氏就迎接了过来,“娘回来了。”
沈老太太嗯了一声,“迎春辛苦了。”
沈老太爷一见,鼻孔里哼了一声,“还回来干什么,明儿你们和沐家合成一家,圆了旧梦。”
沈老太太也哼一声,“你说的不错,我回来就是跟你和离的。沈老五,走,咱们去找族长和离。”
说完,她拉着沈老太爷的衣裳就往外走。
沈老太爷把袖子一挥,“不可理喻!”然后怒气冲冲地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