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源短短三个字,却叫云潆的心口灼热起来,从天灵盖熨帖到脚趾头,她急急往前两步,越过了老方校长的办公桌,几乎是触到了小方校长的鞋尖。
她的裙摆轻轻碰了碰他的裤脚。
方清源难得从这个角度仰头看她。
女孩有很多话要说却不知怎么开口的模样叫他愈加平静地看着她。
“英卓阿嬷怎么说?你为什么去了那么久?”她一开口,眼泪就掉下来了。
好害怕他不回来,害怕他不进办公室,害怕他晾着她。
可他没有。
所以她感动得哭成这幅鬼样子。
很丢脸……还是好想哭怎么办!
方清源摸了摸,从兜里摸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过去:“擦擦。”
想了想,又收回来:“这个不是新的。”
他探向彤妹的桌子,想找一包面巾纸,云潆快快抽走他的手帕,瞪他一眼,毫不顾忌地给自己擦眼泪。
这就是一条很普通的手帕,折成小方形,是方清源身上的那种味道。
很普通的洗衣粉的味道。
但因为他这人永远都站在阳光下,所以又多了蓬勃灿烂的味道。
像是冬天晒过的棉被,像是大雪时咖啡馆里的焦糖拿铁。
她紧紧攥在手里,大概用过许多次,已经洗得很柔软,擦在眼皮下一点不疼,反而有种被安抚的感觉。
“你为什么去了这么久啊……”小姑娘哭哭啼啼。
“……”方清源的声音更轻了些,“你又不是没去过英卓家。”
她还是很担心。
“没事了。”他并不打算跟她说的太详细。
“英卓……还能来上学么?”云老师抽抽噎噎。
“当然。”方清源点点头,看着那朵绣球花。
细柔的小手攥住了方校长的袖子,晃啊晃:“你不要瞒我。”
方清源忽然察觉,这姑娘把他看透了。
其实他一进门老人家第一句话就是不让孩子上学。
山里的人脾气都直,有什么说什么,怕老师把孩子教坏了。
老人舍不得用电,点着煤油灯,脸上抹了一把,苍老的眼里满是泪水。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英卓的阿嬷不让她想妈妈,也是不愿意孩子继续这么苦下去。”
云潆听了,吸吸鼻子。
方清源告诉云潆,这位老人,会为孩子打一张书桌,点一盏明亮的电灯,让她安心学习。
他们决定有些事就让孩子自己决定,以后她考出去,见了世面,说不定也就想开了。
“下学期有一批基金援助,我给英卓报了名。”他对上女孩水亮亮的眼睛,“放心吧,明天会来上学的。”
...
第二天一早,云潆没在食堂看见方清源。
“阿源去教育局了,不让我告诉你,不过你不要担心,肯定没事。”彤妹揉揉小毛脑袋。
云潆心不在焉吃了早饭,食量小到阿金不自信地尝了尝味道,用眼去问彤妹。
彤妹说他是傻子,云潆心事重重走了出去。
云老师等在校门边,等来了小英卓。
孩子今天扎了双马尾,发圈是阿嬷亲手编的,她晒红了脸,拎着装水彩笔的布袋子,走在那条她每天都要花四个小时往返的路上,也看见云潆了,快快朝她跑来。
云潆蹲下来给了她一个拥抱,孩子踮起脚说悄悄话:“方老师给我买了新鞋子。”
云潆低头看,一双白色的、系带的、干净的布鞋。
“真好看!”她夸着。
英卓爱惜地弯腰拍了拍这一路的尘土,摩挲大脚趾的位置。
她在衣服上用力地擦擦手,从布袋里拿出了一枚不怎么漂亮的苹果,孩子快快地塞到云潆手里,害羞地说:“云老师,谢谢你!”
拉玛从三楼跑下来,牵住了小姐妹的手,也朝仙女一样的云云老师露出灿烂笑容。两个孩子说着悄悄话跑走。
云潆在刺眼的太阳下,看着那颗苹果,转了转,发现苹果背面坏了一个洞,被小心地挖掉了腐烂的果肉,显出了氧化成褐黄的内里。
云潆闭了闭眼,想躲开这令人想流泪的阳光。
...
方清源回来时往办公室瞥了眼,没亮灯,彤妹在三楼给拉玛辅导功课:“崽,遇到括号先算括号里的加法,一加零等于一不是零……”
方清源把目光收回来就,车头对上仓库不算宽敞的门,正要熟练地进去,车灯照亮了前面的墙,有个女孩坐在墙角,抱着小腿,在等他。
不知道等了多久,站不起来了,只能眼巴巴这么看着他,求助他。
方清源打了近灯,下车跑过去,一把将人提起来,听她尖尖啊了声,根本站不稳,攥住了他的衣襟,另一只手里藏着什么,贴在他后腰处。
“腿,腿腿腿……”云潆倒吸气,难受得埋怨他,“你不会轻点!!”
这话,好像哪里不对,又好像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