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金抱着球球迅速撤离现场,不让他看到妈妈,娴熟地兑好奶粉喂进嘴里。彤妹从来都是铁汉一枚,这时候却流露出不舍,倒是阿金坚定:“你陪他们去,这里我来。”
孩子们听说云云老师回来了,屁股都坐不住,于是彤妹陪云潆每个教室转了转,不进去,就是站在后门,让孩子们知道她在看着,要专心上课。
一晃,六年级的三个崽考上了初中。
英卓和拉玛也快毕业。
一年级的新生和新来的老师都是云潆不认识的。
不止这样,学校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教育局资金到位,红尖镇希望小学终于有了新操场。
带着塑胶跑道那种。
听说再过几年,教学楼也要翻新。
云潆站在二楼往下看,新操场当然好,就是有点可惜她的画。
不过自己又振作起来,对娃娃们好呢!没了就没了吧!
方清源站在一旁,默默递上手机。
那是一张照片,是曾经的老操场。
它对方清源和云潆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在施工队的挖掘机掀掉旧操场的前一天,方清源就是站在这里,拍了这张照片。
废墟中簇簇繁花。
云潆捧着他的手机,仿佛还能看见方清源在两年前的夏天,蹲在热烈的太阳下,细细修补父亲留下的操场,修补的是他的家。
女孩往他身边靠近一步,这里是学校,可她还是忍不住,牵住了他的手。
他回握。
学校的旧操场没了,小平房没了,不过不要紧,他现在有家了。
办公室里,新老师们小声聊起从天而降的云老师,他们所知道的云潆并不是老师,而是在网上粉丝一千多万的艺术家,是能给名导电影画海报的年轻画家。
连校长很自豪,告诉新老师们,云潆是第一个支教结束后回来的老师。
新老师们目光相触,云潆似乎是一个模板,可以来到这里,也可以选择离开,但不管过了多少年,可以回来,看看孩子们。
走,不是背叛,留,也需要量力而行。
年轻的老师们又纷纷看向角落里一言不发备课的赖老师。
赖老师的特岗已经结束,她选择留在这里。
她在这里结婚成家,喜欢给娃娃们讲许多课本里没有的故事。
而对于孩子们来说,分别似乎也容易了许多,瞧,云云老师回来看我们噶!
...
当云潆溜达到办公室时,赖老师迅速抛弃了她的教案,扶着腰站起来,牵着她的手,笑着:“你要到我家吃饭,我家那个烤豆腐很好吃。”
彤妹嘎嘎笑:“他们俩就是吃豆腐吃成两口子的!”
云潆点点头:“嗯嗯!要去的!”
小爪子好奇地摸摸赖老师圆圆的肚皮,肚皮里有个小宝宝呢!
连校长很高兴,站在屋子中央拍拍手:“那这样嘛,不要搞得太复杂,赖老师,晚上让你老公到学校,我们一起和云老师吃个饭!”
云潆看向方清源。
他朝她浅浅弯了弯唇角。
都想起了学校的传统。
阿金忙碌起来,将崽交给方清源,自己骑着摩托车呼啸而过。
小崽蹬蹬腿儿,在阿源叔叔怀里睡得安稳,并不知道云云阿姨又偷偷摸了他好几下。
阿金买了好多菜,还记得云潆爱吃烤鸡腿和饵块,回来的时候朝她笑了一下,难得话多了些:“敞开吃,外头吃不到。”
云潆点点脑袋,还问:“有小馒头吗?”
“有。”
“要烤洋芋吗?”
“要,扔火里,最后吃。”
云潆心满意足地表示要帮忙拔葱拔香菜,她对这个学校熟悉得像是自己家一样。阿金也不跟她客气,说还要点薄荷叶,你不知道长什么样,让阿源带你去。
于是方清源捧着小崽,牵着小姑娘,去菜园里拔菜,球球有点要醒的迹象,哼唧着,他娴熟地拍了拍,不慌不忙的奶爸样。
云潆好奇地看着,突然在想,方清源当爸爸的样子。
他睨了眼发呆的小姑娘,淡淡道:“你睡觉也这样。”
云潆:“?”
“不老实。”
云潆:“?”
“爱撒娇。”
云潆:“?”
“一秒不抱着都不行,眼睛没睁开就开始跟我哼哼唧唧。”
云潆是真不知道,她一直以为自己睡觉非常乖乖。
方清源不知为何,笑着捏了捏女孩软软的脸颊肉,他的笑太过好看,耀眼得似天上的太阳,叫云潆耳朵动了动,撇开眼,心跳的很快,又忍不住抬头再看看。
她觉得方清源现在是想亲她的,但这里是学校,所以他没有亲下来。
...
这顿饭依旧是在食堂门口的空地上,拉了两盏灯泡,就地升两个炉子,炉子里的碳烧得很热,上面架着烤网,烤网上铺满了阿金腌好的各种烤串,撒多多的辣子和孜然,香喷喷的十分下酒。
不同于以往,彤妹和赖老师都有家有娃了,聊的多是孩子的事,沉默阿金表示,已经打算把球球扔去当兵,太粘妈妈了,要在部队好好磨练磨练。
云潆听过不少彤女士对于自家汉子比娃娃还粘人的抱怨,直接笑到打鸣。
方清源幽幽乜了眼阿金,心想你也有脸说……
什么都不知道的球球似乎还挺喜欢他爹,肉墩墩坐在阿金腿上,朝老爹裂开嘴笑,露出两粒小米牙,笑了一兜兜的口水。
不同于以往,现在,云潆已经可以和彤妹对吹啤酒了,彤妹十分尽兴,喊阿金去拿她从家里带来的自酿酒,然后……
差点没喝过云潆。
方清源也是头回见识到,他姑娘酒量是这样的。
这几年,县道也重新修过,铺了水泥马路,所以即使结束已经很晚了,他还是带云潆回老屋住,一进门,把人摁在门后,紧紧抵着:“小骗子。”
昨天骗他一回,今天又骗他一回。
云潆笑嘻嘻搂住他:“我好高兴哦方清源!”
他低头亲亲她,尝到了一丝酒味,仿佛也醉了。
“还想再喝一咪咪!”小姑娘娇俏地要求。
“家里没酒。”想了想,把人放在梳妆台上,拍拍毛茸茸的小脑袋,“等着。”
不知何时,外头开始下雨,这场雨又大又急,方清源什么都没拿,跑出去,敲开阿吉家的门,说了什么,很快,阿吉端出一个酒坛,笑着让他拿走。
橘猫一路尾随,又黏糊地贴着方清源后脚跟回来,小狗立在廊下,汪汪两声,表示自己有好好守家。
满院花香。
方清源在黑暗中笑着上楼,笑着把云潆抱下来。
将她放在摇椅上。
有些风,大雨斜扫在台阶上,冰凉的雨点溅在女孩光裸的脚踝,男人忙忙碌碌,切了一碟水果,摆了一小碟榨菜,拆了一包方便面,把粉包倒进去,拧碎,晃匀,塞进小姑娘手里。
酒,他用黑色保温杯装满,加了冰块。
云潆这两年受邀参加过许多晚宴,灯火辉煌,富丽堂皇,衣香鬓影,上流名人,酒是好酒,菜是好菜,没有可挑剔的地方。
可,
就是没有现在自在。
她被方清源抱着换了一身宽松睡裙,拆掉内里的束缚,拆掉头上的皮筋,坐在自家院子里,伴着凉沁沁的大雨,伴着花香,伴着潮湿干净的空气,吃一嘴咸津津的干脆面,抿一口自家酿的老酒,有些辣喉,再来一块甜滋滋的冰西瓜,真是再舒服没有了。
小姑娘的脚趾不老实地勾着男人的小腿,一晃一晃的,还要再看看廊下的两只小家伙。
橘猫趴在柴犬脖子上,肉都流下来了,小狗忠厚,老老实实让小猫欺负,笑得眯起眼睛,甩了甩尾巴。
云潆条件反射跟着踢踢蹄子,被方清源一把攥住,他的手掌贴着她脚心,细细摩挲着,她笑着躲,躲不开就在藤椅上扭啊扭,软乎乎喊着方清源。
大雨遮住了她这样的语调,他低头亲亲她带笑的眼尾。
云潆伸手抱他,他干脆把她捧起来,自己坐在摇椅上,她则叠在他身上。
这样,她一仰头就能贴着他说悄悄话。
“好喜欢方源源嗷!”
“好爱方源源嗷!”
“方源源怎么辣么帅气!”
“方源源四不四也超级喜欢宝宝?”
她每说一句,他就亲她一处。
是手,是耳朵,是颈侧,是软软的下巴,是淡淡的眉毛。
秋千在院中轻轻摇荡,花被雨打落花瓣,葡萄架上,青色的果实隐隐透紫。云潆的眼皮疲乏地阖上,怀里还抱着宝贝一样的方便面。
方清源伸手抽,却抽不走,只能一并抱回房间。
蚊帐钩松开,在这顶小小的“帐篷”里,两人相拥而眠。
...
后半夜雨停了。
森林里的小精灵们经过一夜的滋润,无声地长大。
云潆醒来时,发现自己被薄毯裹成了一颗球。
她望着高高的蚊帐顶,满足地叹息。
有点冷,舒服地把小脚丫缩进毯子里,翻个身,撩开一道缝,静静躺在那里。
方清源一开门,就对上了那黑葡萄似的眼睛,他笑着:“起来,带你去玩。”
今天,是他34岁生日。
他们赶在天亮前进山,山路不好走,云潆被颠得蹿起来好几次,当天色微微发白,她认出了这条路。
这是去山顶的路。
那里,有小阿源藏的松露窝。
“我们这次能找到干巴菌吗?”小姑娘全副武装,把自己缠成木乃伊,防晒面罩蒙在脸上,只露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叫方清源笑起来,点点头。
她很有憧憬:“我想了好几年呢!”
这件事,方清源也记挂了好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