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纺织厂的办公大楼还没有建起来,所有的办公室全都挤在后面的一排红砖房里。
厂长,书记各占一个套间作为办公室,其他的办公人员全都挤在一个看上去比教室还大一些的大房间里。
之间用桌子的摆放来区分厂办,工会,宣传等等部门。
财务室按照要求,原本应该独门独户。
可受限于条件,也不过就是用三合板在那个大房间里象征性的隔出了一个小空间。
在屋里说话声音稍微大一点,外面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魏秋霞下午还要上班,她将蔚楠带过去交给了比较熟悉的厂办李姐之后,就先离开了。
而李姐则带着她去了财务科。
许是因为之前厂里就有所交代,也可能是因为王三花实在太能作,让人烦不胜烦。
所以一听说来人是蔚大民的女儿,财务上的人就像是松了一口气。
没打一点磕绊不说,会计甚至立刻放下手里正在做的工作,开始帮蔚楠算钱。
“你爸是去年四月份退休的。因为是没到年龄病退,基本工资比较低,退休工资全部算下来是二十八块。
他当初在厂里借了五百块钱,说好了一个月从工资里扣除十块。
另外还要再扣十块钱的住房租金,所以每个月发给他的是八块钱。”
会计说着,将借条,还款清单,以及有蔚大民按手印的每个月退休金领取记录本一一拿给蔚楠看。
蔚楠心里不妙的感觉越来越甚,可看着单据只能点了点头。
会计看她认可,又拿过算盘噼里啪啦的继续给她往下算。
“你爸四月份退休,到现在一共领了十九个月的工资。也就是扣了一百九十块钱的还款,还差三百一十元没还。
按照厂里规定,退休职工去世要给一笔补助,这笔补助是该职工半年的工资。
你爸的工资六个月下来一共是一百六十八元。
厂里还会再给一百元作为丧葬费。
可你爸去世后,你不在家,你家里也没有其他人出面,所有的后事全部是由厂里帮忙处理的。
火葬,追悼会场馆出租,还有你爸的骨灰因为没人愿意认领,只能放入骨灰堂,厂里只能又给交了一年的年费。
这总共算下来一共是一百八十七元整。
一百的丧葬费加上一百六十八的补助,厂里一共需要付给你两百六十八元。
但扣除了为你爸代付的费用,以及他还欠厂里没还的钱,现在你需要替你爸还厂里二百二十九元。”
会计说着,自己都忍不住摇了摇头。
她怜悯的看了一眼已经被这一连串数字震得整个人都懵掉的蔚楠,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本借据递给了她。
“你爸没了,可账不能死,你重新打一个借据吧。
至于怎么还款,不行的话待会儿我去问问我们科长,看能不能给你通融通融。”
蔚楠盯着递过来的借据单子,只觉得上面红彤彤的几个字是那么的刺眼!
就算是再有思想准备,她也没有想到现实对待她会如此的残酷。
蔚楠从椅子上站起来,接连倒退了两三步。
她用力的摇头:“不,这借据我不签!”
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为蔚大民还钱?!
他愿意用自己的一生去跪舔他的家人,凭什么把自己也给牵带上?!
蔚楠从来没有应对这种事的经验。
这一刻她只觉得的脑子嗡嗡作响,天地一片灰暗。
似乎到处都没有了活路。
“厂长办公室在哪里?我,我要去找厂长!”
站在财务科办公室的门口,她憋了半天才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会计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姐,在她的眼里,蔚楠是一个和她女儿年龄差不多大的孩子。
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也跟着难受。更何况账是她算出来的,再也没有谁比她更明白这个孩子的委屈。
她站起身,拿起桌子上自己的茶杯塞到了蔚楠的手里。
然后在她的肩上拍了拍,安慰道:“别难受,借条晚点签也没事,你先喝口水暖和暖和。”
说完,她朝门口指了指:“厂长办公室从这个门出去往左拐,第一间就是。
你去找找厂长也行,看看他们能不能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说到这里,她还是没忍住,深深的叹了口气。
她知道,一下子让蔚楠背负起几百块钱的债务,是为难孩子了。
可即便找厂长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再怎么说,也没有厂子替她垫的道理,不能让国家受损失啊!
可,找找总会有点用处吧?或许真能减免一点儿?
会计大姐自己心里都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蔚楠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