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居然带着委屈
我想起以前看过的小说,某本土著名推理作家代表系列中的一篇。在那部小说里,馆主神秘失踪,到处都找不到,有几位客人一直在玄关附近打牌,可以证明没人出入,馆内又只有一扇门,窗户都加有细密的铁栅栏,那么馆主去了哪里呢?
最后的结论是被分尸了,尸块被一点点扔出栏杆缝隙,外面下着暴雨,很快就将那些残碎冲走,不留痕迹。
和现在的情况简直太像了,不是吗?
“仅仅二十分钟,她会去哪里?”
威廉说着,从外面缓步走到我跟前。似乎是看我愁眉苦脸有些心疼了——这个我不确定,或许他只是觉得我太笨,让他感到无趣也说不定。
我烦闷地支起下巴,他是来嘲笑我的吗?还是说他真的发现了什么关键性证据?
我脑子飞快转动,案件什么的我好像真的分析不出来,但对于他的举动我可记忆犹新。
他只在刚才独自留楼下呆了一阵,除此之外没做过任何特殊的事情,从这个角度分析,他应该是在那段时间里发现了什么重要信息——
他在我身边坐下来,身上竟有股湿冷的潮气,十指交叉,循循善诱道:“在这二十分钟内,游戏室里除了松田先生和有栖川小姐外,还有其他人离开吗?”
“有啊,管家,女仆,斋藤先生。”我迅速列举出了三个人,“不过管家和女仆几乎就在隔壁,每次离开时间不超过几分钟,都不够爬上二楼再下来。那就只有斋藤先生——”
威廉摇头:“不,如果那车里的是斋藤先生,那么小野小姐的失踪就和他没什么关系,除非是他载着她一起坠崖的。”
“为什么这么说?”我扭着脖子问。
“外面的雨非常大,神谷秀树先生来的时候,尚且还能够正常打开门——这个我与管家先生确认过了。
可刚才,却要靠两个男人的力气才能将门勉强关上。斋藤先生不过是在这几分钟前出去的,他要如何凭借那样虚胖衰老的身材推开大门、锁好,然后踏入雨中,启动车子撞下悬崖?”
没错。这么明显的细节,我居然没有想到。
姑且不管他为何接了个电话就开车坠崖,他的行为本身就不成立。
因为他不可能从大门离开山庄。而这里也像那本小说中的情形一样,没有第二个出口,窗户安装有铁护栏,跳也跳不出去。
鉴于这是现实世界,短时间内分尸什么的还是太虚幻,所以——
“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过?”我扬起眉毛,只能得出这个唯一结论,感到整个事情透着诡异。
“是的。并且他心脏不好,血压也高,不可能在这种天气外出。”
“那、那他现在……藏在某个房间里吗?”我打了个寒颤。
威廉仍旧摇头,忽然他露出笑意,站起来,很正式地对我说道:“能请你帮个忙吗?”
我咽了下口水,同样正式地点点头,完全忘了他刚才还揶揄过我。事后想想,一定是那张白皙美丽的脸孔的错,它足以让任何人对他曾经的“冒犯”记仇不起来。
十分钟后,所有人在大厅集合,是我召集来的。我撒谎说找到了斋藤先生,然后像轰赶羊群一样,把一群脸色各异的人集中到了楼下。
威廉在玄关附近,把玩一根从壁炉架上取下来的拔火棍。见众人都来了,他将拔火棍立在门口,不紧不慢地环视一圈,刹那之间,我感到了一阵强烈的压迫。
那是来自于他,一种不怒自威,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震慑力。
他似乎能对自己的气息收放自如,既可以毫无存在感,也可以像现在这样,令人屏息凝神,将视线集中于他身上,且不会发出不服的质问。
“大家上上下下地跑了这么久,已经很辛苦了。接下来由我为大家缓解一下疲累吧。”
他笑着说,更像是一只狐狸了,说话的姿态就像是召集员工开会的老板,皮笑肉不笑。
看来,他已经看穿一切了,我这个“侦探”就要输得一塌涂地了。
不,未必会那么惨。我捏紧了口袋里的那个东西,咬了咬牙。
大家面面相觑,最后把目光投在我身上,想看出个究竟,我装作没看见。柯南抓了抓我的衣袖,问我威廉要干什么。
“揭秘……”我弯下腰小声地答,他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威廉轻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安室先生和柯南君一直有跟着进行了极其细致搜查,我相信他们的判断。如果他们没有找到斋藤或者小野百合子,那么就表明,他们就根本不在这山庄里。”
语音一落,四下哗然。或者说,脸色骤变。
“当然,如果存在密道的话,另当别论。不过,一开始在西川小姐“热情地”带领我们四处观摩的时候,我就已经彻底检查过了——没有密道。
整个山庄的结构是对称的,不存在密室或者密道的可能性。至于地道,这里土质稀疏,很容易塌方,连地下室都没有,更遑论地道了。”
他是很厉害的数学家,有资格对自己的判断如此笃定。
“按你的说法,小野百合子和斋藤都没有离开,可他们却又不在山庄内部,这怎么可能?”
西川站了出来,尖着嗓子问,她身上已经没有了学者的优雅,眼球布满血丝。
这也是我们共同的疑问。
“是啊,这怎么可能?他们难道蒸发了不成?”松田也跟着嚷道。
威廉保持着气定神闲,摇了摇头。
“从一开始我就十分疑惑,因为每一条证据链都无法闭合。方才你们上楼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思考,想办法让每一只齿轮都咬合上,可我发现做不到。无论怎么推理分析,都有一块是无法对上的,所以我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在这里停顿了下来,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等着他最关键的下一句话。
“各位不是福尔摩斯迷么,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名言是什么不需要我赘述了吧。”
威廉微微眯起眼睛,他的眸色一瞬间变得深沉起来,仿佛弥漫着血色的红月,我在他身上看见了——邪恶?
应该就是这个词没错。他没有刻意伪装或者做出狰狞的表情,依旧温文尔雅地笑着,像天使那样纯粹。
在他释放出这股感觉之时,原本要插话的松田大辅立刻向后退了半步,源自于本能的恐惧扼住他的喉咙,将他要脱口而出的质疑硬生生逼了回去。
他再一次盯视着所有人,压迫力十足。
然后他微微启动薄薄的双唇,我紧张地吞了下口水,等待那个惊人的结论。
“你们全员都在撒谎。”
他说,平静的语气中翻卷着骇浪惊涛。
我和所有人一样,大张着嘴巴。整个大厅鸦雀无声,连呼吸都显得多余。
“其实很简单。先看松田先生和有栖川小姐的证词。他们说在二十分钟前见过小野小姐,而现在的事实就是,小野小姐根本就不在山庄内部,这就表明两人一起撒谎。
还有西川小姐,从一开始你就不断地暗示我们存在某种三角恋关系。
而且在最初上楼的时候,我们听见峰原先生和珠美女士吵架,是你忽然敲门,打断了正进行到关键部分的对话。”
威廉顿了顿,西川幸眼里的血丝好似爬动的蠕虫,即将一跃而起。
“你就像是一条线索,在牵着我们走。这样看来,你们五人是同伙。你说梶原先生和你是一起来的吧,很好,同伙再加一位。还剩下谁了?”
“古村先生,雨宫小姐和神谷先生。”柯南条件反射地答,抢在了正要捧场的我的前面。
“古村和小野是一起过来的,小野小姐失踪他不可能全身而退。换言之如果我要是凶手,我一定会会想着也处理掉他或者做些其他操作,所以我认为古村先生也是同伙。”
“至于雨宫小姐,暂且我还不清楚,目前没有确凿证据。”威廉耸了耸肩,表示遗憾。
“那神谷先生呢?”安室问,听语气他似乎早就对神谷有所怀疑。
威廉的眸色愈加猩红起来,甚至有些灼人。
“神谷先生?”他念着这个名字,像是觉得很好笑,“你们有看见过他和斋藤先生同时出现吗?
我瞪大眼睛。
“你是说他……和斋藤先生是同一个人!?”安室震惊地睁圆了眼睛,和阿波罗因为警惕而竖起尾巴时的神情一模一样。我偷偷看着他,脑子里满是阿波罗炸毛的样子。
威廉笑而不语。神谷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意识到不妥,连忙垂下手,往后面躲。峰原先生用宽阔的后背挡住了他。
“如果这样的话,管家樱冢先生,通知斋藤先生去接不存在的电话的女仆,也是跟你们同一阵营的。
确切地说,你们所有人,除了雨宫小姐我不确定外,全员共犯!只有这样,证据链才可以咬合。”
“等等……”我陷入了凌乱。虽然说的很有道理,可这一切,依旧是太过牵强了吧。
逻辑链没有问题,他的前半部分推理很有说服力,可是仍觉得缺少证据。
“证据呢?”松田大辅果然开口道,他的眼睛也和西川幸一样爬满血丝,他的神态让我坚信威廉说对了,可我依旧无法完全被说服。
接下来,威廉做了一个迅速而令人震惊的动作。
他猛地一转身,握住门把用力旋转,随后使劲一推,大门霍地向外打开了。
冷风猛地灌进来,瞬间带走屋里的温度。然而,也就是这样了。厚重的大门半敞开着,风雨没有想象中那样疯狂,门板纹丝未动,只有彻骨的冷不断涌进来,撕扯着众人的皮肤。
随后,他只用一只手,稍稍加了点力气,便将门推上,轻轻一转旋钮,门锁住了。
“很有趣,不是吗?才过去一个小时,明明需要用两个成年男人拼命压住的大门,此刻却易如反掌地关上了。”
他站在那里,戏谑似的微笑。
我和安室先生面面相觑。他很惊讶,但眉头紧蹙,看样子似乎在威廉开口之前,他也有过推断。
只不过尚处在无法将线索一一串联起来的阶段。他在咀嚼威廉的分析,并露出疑惑被霍然解开的开朗神情。
威廉再一次开口道:
“斋藤先生坠崖后,我一直在窗户边观察,通过雨滴的方向,很容易看出来刮的是反方向的西南风,就算风很大,门也不至于那样难以关上吧?我就是从这里起了疑心。”
是的,当大家尝试用力压上门的时候,他独自留在了游戏室里。是通过我的描述他才知道玄关发生了什么。如果说当时他也在场,是不是就能立刻发觉异常了呢?
“峰原先生,樱冢先生,你们两个合力演戏,假装门很难关上。而实际上,外面的雨根本就只是普通大暴雨的级别。因此,犯罪同盟再添一人,就是你,樱冢先生。”
管家露出讶然的神情,但又解脱般地舒了一口气,垂着目光,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
我一下子全明白了。威廉刚才在楼下磨磨蹭蹭,就是想测试一下门是否真的很难关合,结果他发现仅凭自己,就可以单手开关,完全不费力气。
他甚至可能踏出门框,伸手探了探雨势。
这是个十分有利的证据,它直接推出了两个确凿无疑的“犯人”,就是峰原与管家樱冢。
鉴于峰原又和松田他们是一条链上的,那么管家自然也跑不了。从数学的角度看,无论从这条链的哪个方向推,都能得出六人共犯的结论。说到底,这是个逻辑问题。
“至于神谷先生么,显然也在撒谎,什么巨石堵路,都是有趣的谎言,不是吗?是为了营造出所有路都被切断的假象。
我敢说现在去外面看看,会发现只有桥断掉是真的。真正杀死小野的凶手,应该是松田,有栖川,还有神谷,你们中的一个,或者说,三人都有参与吧。”
屋子里再一次静下来。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过了好久,柯南君仰头问道,语气里有种与年纪不相符的悲凉。他一定是猜到了什么吧,真是个太过聪明的孩子。
安室先生默默瞥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我看见有栖川抓住了松田的胳膊,两人不知何时紧紧依偎在了一起,峰原和珠美也一样,似乎他们只有这样,才能彼此支撑着不倒下去。
我顿时感觉到一阵无边的哀伤。
无论他们要说什么,那都会是一个悲哀的复仇的故事。因为只有仇恨才能将这些很可能原本不相识的人紧密联合在一起,达成共犯。
有栖川有纱动了动嘴唇,松田大辅揽住她肩膀的手用力抓紧,示意她不要出声。但是有栖川摇了摇头,从松田的怀抱中,轻轻挣脱出来。
“算了,大辅,我们已经暴露了。说实话,虽然除掉的是一个该死的混蛋,但我们也无法做到毫无波澜。
我们只是普通人,无法像那个女人一样,伤害其他人后毫不悔改,甚至还洋洋得意。我们不同,就算杀掉的是她,我们从今往后恐怕也无法获得内心的平静了。”
松田叹了一口气。峰原和片濑面面相视,都滚出了眼泪。
“我有一个妹妹,上小学三年级,是个天使一样可爱的女孩,会积极主动帮家里买菜,在路上看见流浪猫狗会将食物分给它们。
就是这样一个单纯的女孩,被那个女人一脚油门碾过去,内脏破碎,在地上抽搐了一个小时才痛苦地死去。
案发在傍晚,没有人经过,发现她尸体已是四个小时后的事了。那个女人,在撞倒她之后,不仅没有下去查看,竟然直接碾过去逃走了。”
有栖川哽咽着讲述,肩膀抽动。松田再一次用胳膊环住她的肩头,将脸贴上她的头顶。
“接下来我说吧。当时是有监控的,因为事件发生在路边,但警方居然说摄像头出现了故障,并未予公开画面,只说继续调查。
后来我联系到一个人,他很有手段,黑进了警方的系统,调出那份录像,录像清晰地拍下了她的车和车里的她。只因为她父亲是议员,与警方#高层关系密切,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确实是一个悲伤而愤怒的故事。
“那你和有栖川小姐是什么关系?”我问。
“我是他男朋友。”松田自嘲地一笑。
“但仅因为这样,就决定进行私自裁决吗?”我接着问,这个时候倒开始履行起侦探的职责来。
话说这场聚会原本就是个幌子,角色扮演什么的还有必要吗?
“不,还有后续。”有栖川开了口,“我们一家直接去找她当面对质,本来是做了很多准备,以应对她的狡辩以及死不认罪。结果她居然爽快地承认了,还毫不忌讳地说我妹妹活该,大晚上不早点回家,在路边喂野猫野狗,简直有病,给别人添麻烦。
我一点也没有夸张,她的原话就是这样的,她居然说我妹妹活该,还给她造成了麻烦!
明明是她酒后驾车,杀死了我妹妹,竟还大言不惭地血口喷人!我当时真的很想冲上去掐死她!”
“后来我们又进行了一些努力,都没能成功将她推上法庭。我们的所有尝试都被一双有力的手轻松地拨了下去,父母因此大病一场,父亲没能熬过,离开了人世,母亲的精神状态也变得十分糟糕,甚至没法单独出门,睡着了也不断做噩梦,呼喊着妹妹的名字。
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再加上我被诊断出了胰腺癌晚期,所以我想在死之前,至少为妹妹报仇报了。”
她的语气越来越平静,就像是她曾经心境的变化。
松田怜惜地吻了吻她的头顶,将她搂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