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通往门口的路上,有两排杨树,夏季末尾,几只蝉抓住最后的时光竭力鸣叫。
下了值,钟语芙和方凝如一起朝学院外头走。
钟语芙问,“明日又去奉县上香?”
方凝如点点头,“前几日,萧家的邻居刚刚诞下一个儿子,她家前头生了三个女儿,这回每逢初一十五都去奉县拜送子观音,这回一举得男,我婆婆信奉的不得了。”
钟语芙揉了揉跳动的额角,心里隐隐有点担忧,上辈子,萧亦晗和方凝如退婚之后不久,好像被天子发配到了株洲,后来好像娶了株洲总督的女儿,也不知生的是女儿还是儿子。
若是方凝如婚后一直生不出儿子?
钟语芙打了个激灵。
她虽然自己没有被婆婆嗟摸过,但是看看那些世家大妇一成婚,但凡是婆婆厉害的,哪个不是年纪轻轻,眼角的皱纹就可以夹死一只蚊子?
哎!女人想过舒心的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她不自觉嘀咕出声,“我怎么感觉,你这成婚以后,日子过的好不好,全在你能生男生女上?”
方凝如面色僵了一瞬,驻足看着钟语芙,眉头轻轻拧着,“我跟你说实话,其实我也惶恐,按理说,我一个庶女,攀上一个状元,他又是那样风度翩翩,品行高洁,我应该很高兴才对。”
“可是这成婚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听见他阿娘一口一个一举得男,我心里总是很害怕,我能理解她的心态,萧亦晗如今都二十一了,换做旁的男子,都是孩子的爹了,只他一心扑在学业上才会这般迟。”
“我是不是有点不识相?那是他阿娘,抚育他长大不易。”
“换我是你,我大概也是怕的,”钟语芙道:“谁能保证自己一定得是生儿子?”
她忽然想起来,上辈子,韩以骁也是对孩子特别执着,韩景誉不会也很在意到底是生儿子还是生女儿吧?
生不出儿子就一直生,生到有儿子为止?
生孩子很疼啊。
一副久远的画面在脑子里清晰呈现,她阿娘生钟语桐的时候,那歇斯底里的叫喊声,还有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那时候她好怕,好怕她阿娘会死,吓的做了一个月噩梦。
想到这,钟语芙整个人都不好了,毛骨悚然,她得提前跟他说清楚。
“你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特别怕疼,我得去找他问问,要是叫我一直生,那我就不嫁了。”
方凝如眼睛瞪大,“你不心爱侯爷吗?”
钟语芙想了一会才抬起头,勾了碎发到耳后,眯眼看着远方天青色的云。
似是随时都有一场雨压下来,空气里又一种不正常的闷热,蝉鸣叫的异常响亮。
“凝如,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怪人。”
“我能做到跟心爱的人同生共死,共患难,但是我没办法完全违背自己的心意去迎合任何一个男人。”
饶是方凝如一直都知道钟语芙和她们这些自小困在后宅里头,学着各种规矩长大的闺秀不一样,还是被她这番言论给惊到了。
女人生孩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她居然可以理所当然的去问长宁侯。
她思考了一下,舌头润了润唇瓣,还是劝道:“这样不合适吧?你这样问,万一惹他不高兴,你们离了心怎么办?”
“其实我也知道,但是我就是这样子的,”钟语芙眉间坦荡,说:“我做不到一直给男人生孩子,”她想了一下,“我最多能接受生俩个,对,这是我最大的极限了。”
“我现在他去说清楚,他要是接受不了,那我们退婚好了。”
方凝如整个人都被惊到了,直到上了马车,她还沉浸在钟语芙云淡风轻的表情里。
她还记得,那晚在相国寺,钟语芙因为被韩景誉拒绝,闷闷不乐,下山时颊边那总也褪不去的绯红。
她的话绝不是作假。
她对韩景誉肯定有请,怎么能因为要少生几个孩子,就能云淡风轻的说出退婚这种话?
女儿家哪有不怕退婚这种事的?
她脑子里闪过学院门口,钟语芙当众亲吻韩景誉,这样没有女儿家闺阁仪态,韩景誉一点都不生气,相反,他眼里是近乎纵容的宠溺。
当时她只是随意看了一眼,现在回想起来,画面忽然格外清晰,细致到他们之间流转的眼波,夕阳的颜色都记得特别清楚。
她生出一种笃定的直觉来,韩景誉肯定会同意。
或许,他还会怜惜的说,生孩子对女子损伤太大了,都随你。
想到这,她血忽然一热,理智上告诉自己,身为一个合格的冢妇不应该去问,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且迫切的想知道萧亦晗会怎么回答。
她掀了帘子,吩咐车夫,“去吏部书令史,要赶在朝廷下值之前到,颠一点也没关系,只要能赶到。”
车夫得了命令大力抽了马,清油车相璧跟着乱晃,方凝如紧紧攀着车相璧才勉强坐稳。
她运气不错,赶到书令史署衙的时候,萧亦晗正好跨出门,看到方凝如,平静无波的眼睛里忽的漾起笑,“你怎么来了?”
萧亦晗生了一副好相貌,如芝如兰,尤其是这双瑞凤眼,眉眼细长,天生微微上翘,瞳色是极淡的茶色,上头像是蒙了一层薄透的水雾,他看过来的时候,人影就映在他瞳孔上。
给人一种特别情深的感觉。
自第一次遥遥一见,方凝如便对他一见倾心。
他一对她笑,方凝如便觉得,心上开了一朵细小的花。
她压下心思,羞涩一笑,“明日里头要去和伯母去上香,想邀你去吃一盏茶。”
这点小要求,萧亦晗自然无有不从,他带方凝如去了天福茶楼,要了一间包厢。
进了包厢,俩人分坐在茶桌两边,萧亦晗给方凝如斟了茶,迫不及待抓了她手在手中把玩。
方凝如小口喝着茶盏,羞涩的低着头,润了润辞藻,委婉的将话题朝朝上头引,“明日里头要去陪伯母一起上香,你要一道去吗?”
萧亦晗道:“你和阿娘一道去吧,我明日里头和同僚有局。”
方凝如头垂的更低了一些,已经快到桌子上了,问道:“你知不知道,伯母去寺庙,为的是求什么。”
萧亦晗低低笑出声,头靠的更近一些,几乎要擦到她的额头,“你说是去求什么?”
“凝如,我终于要娶到你了。”
美人在侧,怎能不心动。
他也不守着礼了,两指捏起她小巧的下巴尖,低头啄到她的粉唇上头。
柔软的触感叫他整个人都陷了进去,直吻的怀中的人儿快喘不上气才依依不舍的放开。
方凝如没了力气似的趴在他胸膛,听着他粗沉的呼吸,砰砰的心跳,柔柔问,“奉县的送子娘娘庙最是灵验,伯母是带我去求子的。”
萧亦晗狠狠在她腰间□□了一把,恨不得现在就将人生吞活剥,声音愈加粗沉,“我等你给我生个儿子。”
方凝如从他怀中起身,仰起头,仔细盯着他面上每一个神情,“若是生的是女儿呢?”
萧亦晗睨她,“胡说,怎么可能。”
一向知进退的方凝如又执着的问,“若生的就是女儿怎么办?”
萧亦晗眉头轻轻皱了一下,“那再生就是。”
方凝如道:“如果一直生的都是女儿呢?”
只一瞬间,萧亦晗的面色沉了下来,“说什么胡话,你怎么会生不出儿子呢,嫡子自然会从你这个嫡妻的肚子里生出来。”
一声惊雷划破夜空,黄豆粒大的急雨毫无预兆的砸下来,成为这场对话的背景板。
立秋了,秋日里头的雨,总是这般,毫无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