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表现实在自然坦荡,甚至没有骗人后被苦主找上门的心虚。完全不像他,脸上故作镇定,实际上五蕴炽盛。
荣时明明是来哄人的,却愣在原地,喉咙干涩,一句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反倒是林鱼主动拉住了他的手。
荣时微怔,他竟然就放任她拉着,又忘了要说什么,待反应过来,暗骂自己没出息。
“大人是来公干,还是来办私事的?”
荣时不解的看林鱼,小妇人自顾自的道:“如果是公干,那你是要追捕伪造文书的罪人,那我可就要逃了。”
荣时的视线落在她拉着自己的手上,带我一起逃吗?
不,荣时瞳仁微缩,这个动作与亲昵无关,她只是用左手制住了他的右手,如果他说是,她就能立即用右手劈向他的咽喉。她的右手并指如刀,垂在身侧,绷紧的筋骨充满了力量,指节上还戴了铁环——拉弓用的,见到他后,就不曾取下。
她言笑晏晏的外表下,藏着一个无比机警的大脑和无比冷酷的心。
荣时霎时间手足冰凉,胸腔里一团缠绵悱恻的情绪顷刻平复。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他竟然不敢说我来带你回去,那意思跟抓捕过于相近。
林鱼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她微笑,离他更近些。
“你不必这样”荣时细密的睫毛微微颤抖,他努力让嗓音保持平静,“防备,警戒,统统不需要,我不会强迫于你。”
半晌后,他听到林鱼轻笑,半真半假的道“我不怕大人强迫我,我怕大人诱惑我。”
“嗯?”
“半年不见,大人还是这般出众,光润玉颜,神仙人物。”她亲切的挽了荣时的手臂往屋里走:“小妇人最近总是跟山野村夫混在一起。”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微妙,“你知道的,同一个菜色吃久了,就会想换个口味。”
“而你,竟然贵足踏贱地,亲自上门来了。”
荣时吃了一惊,下意识的要抽回手,林鱼却又笑了,“我的意思是,大人玉趾亲临,草民我今天做道新菜。”
林鱼笑他,“大人,你在想什么?”
荣时:“……”
少少正在假模假式的哭,听到笑声,探着脖子往外看,就见林鱼拉着那个美人又走回来。
“少少,来,拜见知县大人。”
“知县大人?”少少哒哒跑出来,躬身叩拜,“大人物啊。”
“三木姥姥说知县老爷是云景县的天,天要下雨,我们就得打伞,天要总下雨,那我们……”
“就怎么样?”
“就骂这狗日的老天。”
荣时:“……”
“老天爷”大老远过来,不能让人饿着,不然有失待客之道,林鱼下厨做饭,荣时随即跟上去,多多见状喊着“我来帮忙”,却被荣时转身,折扇一横,挡住了路。
他亲眼看着,怎么会允许别人往她身边凑。
“老天爷,你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不要叫我老天爷。”荣时眉尖微蹙:“……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只是不喜欢男人穿裙子。”
少少看着身上的花裙子委屈的皱起了脸:“我穿裙子也不影响我跟林鱼姐姐生孩子。你虽然穿得像个男人,但你还不是不行。”
荣时:“……”
拳头硬了。
林鱼正在灶台生火,荣时打起帘子走了进来:“听说我不行?”
“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讲!”林鱼双眸澄澈一脸无辜:“你该相信我的人品,哪怕和离了也不会到处造谣前夫。”
荣时好似在思考什么,半晌才道:“我相信你。”
林鱼觉得在他谨慎考虑的三五息内,自己的人品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严格评判。
他又强调:“伪造的和离文书不具备效力,不是前夫。”
林鱼不接这个话茬,“我跟你走了那么多年都没能生下孩子,我不故意说,大家也会乱猜的。”
她把鱼从水桶里捞出来,砰的一下摔晕过去,然后熟练的挂鳞剖内脏。
“如果我回来后又找了别的男人,依然没有生下孩子,大家就会说是我不行了。世俗纷纭更乱真,谁人背后不说人,大人不必生气。”
她在安慰我吗?荣时想。
然后他准确的抓到了这句话的另外一个重点。她还没有别的男人。
荣时心头一阵狂喜,仿佛春日草原噗啦啦开出一大片的花。
小妇人的神情依然舒展而温柔,火光下,暖融融的,宛若一盆安静的盛开着的西府海棠。
千百日的思念在此刻被具象化,无数个不眠的夜晚,无数次翻腾不息的焦虑忧郁,无数种逐渐侵蚀他的不安疑惧,都在此刻落地。
或许会出事的林鱼,或许已不属于他的林鱼,都在今日消失,她就这样真实而稳定的活在他面前。
荣时忽然涌出浓烈的,想要拥抱她的冲动。仿佛受了千百日折磨的囚徒终于等来了短暂的探望时间。
林鱼抬手把鱼扔进油锅里,刺啦一声,油花四溅,她习惯性后退一步,一退撞到荣时伸出来的手。
于是,她塞了一骨朵蒜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