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光景被难言的沉默无限拉长,荣时的脸色冷的可怕,极致的悲愤让他显得有些肃杀。或许是暗沉的夜色破坏了他原本的高华明净,此刻的他看上去有些晦涩。
清艳的面容上,那双极美丽的眼睛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温润,甚至连冷意都消失,哀意和怒意在一瞬间膨胀。
林鱼恍然惊觉这个荣时有点熟悉,仿佛何时见过,哦,对了,是在书房。她去找荣时对质……
当时林鱼怕他,现在却已然不怕了。她甚至非常冷静的请荣时坐下。
荣时的身影微微摇晃了一下,又好似只是月光波动带来的错觉。
林鱼仿佛在思考什么,视线看着他却又不落在他身上,倒像是对某些更深层的困惑抽丝剥茧。
这样的神态让荣时有些紧张,他再次开口,几乎是带了点祈求的语气:“可是阿鱼,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在一起了不是吗?我们成婚了。我承认我困顿了一些时间,三年,可我们以后的日子还有很长。我没有改过的机会了吗?”
“我不信你在这山村里真得万事如意,否则又怎会放任自己孤独至今?你非常努力的走了出来,站稳了脚跟,我们才有一个世界。跟我回去吧,好不好?”
林鱼闻言忽然笑了。
那笑意过于坦荡和锋锐,甚至让荣时觉得悚然。
“我们成婚了?你是怎么骗我成婚的?”
“你……你说什么?”荣时急剧的苍白下来,月光的波纹在他周身轻轻荡开,仿佛是那瘦长的身影在轻轻发抖。
“我……骗?”
林鱼微微后退一点,退到黑暗里,这样她便看不清荣时。
这是个奇异的,有着纯洁感的男人,林鱼相信自己以前做出的“草叶上的露水”的评价。他有股独特的气质,可以将“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的诗句具象化。哪怕,你知道他心思深沉,城府非浅,然而那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你,微带水色的时候,你便会觉得他又单纯又无辜。
所以,不能看他,不然会影响她的发挥。
“其实,我回来这么久了,也曾好奇我的过去,我依然没有记起,却可以从我的同胞们身上描摹出自己的影子。”
“至少,我自己,在没有婚姻契约关系的翠屏山,绝对不会想着要嫁给你。毕竟我甚至都不知道什么叫婚姻,什么叫嫁娶。”
被黑色笼罩,无所顾忌,她冷冷的看着荣时,抛出了心中萦绕已久的疑问。
别的事情她还有疑惑,但她敢肯定一点,在男人对女人来说,只有生孩子一个作用的翠屏山,她绝对不会想到要跟荣时成家。
“所以,大人,当初,是你在骗我?或者因为我不懂,想当然的带走了我”
“不,我不是”荣时急促的否认,“是你自己要跟我走,说要……”
“我不信”林鱼干脆得打断了他的话。
他们一在明,一在暗,退回黑暗里的林鱼掌握了绝对主导权,如娴熟的猎人,瞄准了曝光的兽。
“我以前或许不懂什么规矩礼仪,但我从来都不傻,如果你与我讲清楚,做男人的妻子,要于婆母晨昏定省立规矩,要以夫为纲事事从夫,要把自己套进贵族夫人的套子里,放弃原本的自我和个性,我想我不会同意的。”
荣时捏紧了手指,唇瓣几乎要咬出血来。
是,他是没有讲。
可他当时着实没想到翠屏山如此怪异而离奇。夫妻之礼,男女之分,不过是举世皆然的常识,它就像天圆地方日月盈昃一样自然,谁会不知道呢?
至于什么个性,豪门大宅有豪门大宅的规矩,你想进贵族门庭还想保有山野的个性……多么可笑,每一个选择都要付出代价,这才是天公地道。
何况,当初到了京城后,各处玩耍了快一个月,她跑来跟他确认,“我要当你的妻子了?”
她自己很开心——怎么能是他骗。
□□时已经没有心力再去计较往事,他看到了林鱼那双在暗夜里依然寒亮的眼睛。
他已然明白了林鱼真正的意思。追究往事不过是手段,她想表明的是现在的态度。
她认为,以前的她不懂,所以稀里糊涂被他“骗”了去当妻子,现在的她已经懂了,懂了又怎么会继续去当他夫人?
可是……
“我没有……没有骗你”
荣时自会讲话以来,头次受到如此被动的语言攻讦,他竟有些百口莫辩。
如果非要说的话,是你,你在骗我……
荣时有些恍惚。
当年也是在这间小屋里,他把垂到腰际的头发顺到侧面梳理,左手依然不太灵便,软而细的头发被他并不温柔的动作扯断,掉落在地上,他又一根一根捡起来。
林鱼凑着腮帮趴在他身边看着,仿佛这枯燥的动作很有趣。
“我真是好中意你呀,为什么会有人连梳头发都这么好看。”她笑眯眯的看着他,温暖的阳光在她的睫毛下汇聚,圆润的杏眼里仿佛有蜜糖流淌。
“荣荣,跟我生个孩子吧。”
她说得次数实在太多了,荣时已经从一开始的惊魂不定,到现在习以为常。
如果一个男人看到合心意的女人,该怎么做?派媒人说合,三书六礼,予她新娘的礼仪和风光,上来就说“我看你适合跟我生孩子”,那叫禽兽,如果是女人,那叫放荡。
但林鱼……荣时看着她的眼睛,想不到任何浊秽的字样。她最多算是蒙昧。
荣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抛出一个疑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就可以走了呀,我送你出山。”
“胡闹”荣时说:“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喜欢的。”他问她:“你能想象我们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吗?”
林鱼果断摇头,“不能。”
她一边干活一边小声嘟囔:“你太娇贵了,不能喝加野菜的粥不然会胃痛,不能睡草席否则身上会起红疹子……睡觉还要用专门的安神香,谁愿意老跟你在一起呀,你这么麻烦。”
荣时听见了,但假装没听见。他很有寄人篱下的觉悟,从来不曾为难林鱼。他唯一一次开口提要求是连续半个月无法入睡,通宵合眼不到一个更次,实在支撑不住。
林鱼说“我确实喜欢你,我想生一个像你一样好看的孩子,然后你再去找那什么月。”
荣时终于抬头正视她,好大胆子,何等荒唐,原来你是想借种,借到我身上来了。
“你不是真得喜欢我。”
荣时虚虚的点她额头,他本是个含蓄的人,却被林鱼逼得越来越直白,他说:“你分不清喜欢与私欲,口口声声的喜欢,不过是想骗我身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