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黎明清寒中带着温润,顾揽月轻轻抚了抚鬓角的头发,感觉自己从未如此舒畅过。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带她读书认字,带她祭拜阿母,她印象中最多的画面就是父亲背着书箱赶路,右手抱着她,左手撑着伞。
那个时候他们过的很苦,经常要换地方甚至要吃菜饼子和红笤,可她并不觉得自己少了点什么。
知道后来,她懂事了,才发现自己的另类,她也懂了这世道的规矩还有各种有形无形的规则,她曾又迷惑又不甘的问父亲,为何不让阿母做妾呢?这样也很便宜。
那是父亲第一次罚她,她在阿母的牌位前跪了一夜,第二天,也是在这样的凌晨,父亲告诉她。“娶一人为妻,是男人对女人最大的认可和期待,婚书,就是对她最诚恳的赞美和承诺。”
她很难过,可她很懂事,她知道父亲很爱自己,她坚信早亡的阿母也很爱自己,所以她再也不抱怨。
直到后来,父亲有感于自己不久于人世,带着她回到了顾家,他硬着骨头扛了一辈子却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跪地认错。
而顾揽月她也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正经顾家血脉。她……非常失望!
她以为他们和她们有多优雅高贵多知书达礼,结果发现却也不过如此,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他们也不比她强,碎嘴子两面刀狗眼看人低倒是跟外头的俗人一样。
她忽然感到由衷的愤怒和讽刺。
我母亲何等温婉善良,何等清白贤淑,她只是被一个男人爱上了而已,他们就要逼她去死!
我父亲何等良才美质,何等谋略心志,他只是想娶自己心爱的人为妻,他们就要毁他一辈子!
这是什么狗日的世道?他们才该去死,他们才该被毁掉。
林鱼骑马赶到渡口,发现了河边柳树下的白衣女郎,淡漠的高空下,锦绣罗衣,翠羽明珰,格外显眼。
顾揽月为自己装饰一新,前所未有的明艳大妆。
“林鱼?”
顾揽月看到她的时候,明显有些意外,“你没有中毒?你还直接找过来了,唉,你的脑子果然聪明些。”
她一点都不回避自己动了手脚。
那个话本,她精心炮制了很久,墨汁和着剧毒,纸张沾满毒药。
她知道那帮装模作样的贵人虚伪透顶,明面上赞美她的才华,背地里嘲笑她的身份。她也知道这帮人把她的父母当做谈资,把她的婚事当做笑话。
明明是荣时违约——口头约定也是约定。背信弃义是他,为什么被嘲笑的却是她呢?一帮人抻着脖子看她笑话,因为荣时宁愿娶个村姑也不娶她。
她时常有种整个人要爆炸的憋闷感。无数次,她都想,老天爷,下场刀子吧,统统都毁灭吧。
你们不是喜欢看人家的笑话吗,你们不是喜欢刺探碎嘴人家的私事吗,那就看个痛快吧,然后都给我去死。
在她的想象中,这个以她父母为原型创作的话本会被许多人表面上不屑一顾私底下津津有味的传阅……谁能控制住自己的窥私欲和八卦心呢?然而事实上第一关就被卡住了。
因为……
“你大概没想到云阳公主会一边看书一边吃零食,她不擦手,还唆指头。”
所以毒药就见效特别快,根本来不及传到下个人手里。
“她怎么这么不讲究。”顾揽月脸上终于出现错愕。
“……在皇宫被专门的嬷嬷管着的时候应该还是挺讲究的,现在无人敢管了,大约就怎么舒心怎么来。”
“而且你写得太精彩,她看了好几遍爱不释手短时间内不会跟别人分享。所以,你真得很有才华唉。”
“……”
林鱼握紧了刀:“不提这些了,我也不是来为公主讨公道的,我来说说我们两个的事。”
“你一直觉得我抢走了你的荣时,但你大约不知道,是你自己把他推给我的。”
“我在刚入京城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婚姻,也不懂什么叫“嫁夫娶妻”,我脑子根本没有这些东西。而当时,荣时出于某些原因一直回避我,不会主动给我解释这些。是你来找我,对我说,你才要做荣时的妻子,让我不要碍事。”
“你还记得当时我问了你什么,你又是怎么回答的吗”
顾揽月回忆一番,脸色立即变了。
林鱼问她什么是妻子,顾揽月非常骄傲的把自己父亲的话搬给了她。
“……因为这句话你可把我害惨了。”
她兴致勃勃的去找荣时,表示自己想做他的妻子。因为荣时对她的态度变了,而她却还想得到小神仙“认可和赞美”,就跟在翠屏山下时一样。
好气,“妻子”到底算什么姑且不论,直接结果就是荣时那厮看着她一脸沉痛,做实了她“攀富图贵”。
妈的!日了狗了!
“我说了你可能不信,我原本来京城真是为了看热闹。”
“……”
震惊和错愕交织,顾揽月清秀的面容有些扭曲,她忽然有种一脚踩空的眩晕感。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恢复了思维能力:“你来找我,是报那一击之仇?”
林鱼把放在腰刀上的手移了下来,“我原本有点疑惑,你即便要杀我,又何必在那个关口,我若不拉你,你就会淹死。但我现在知道了,你根本不想被我救。”
顾揽月有点怔仲,林鱼在水里向她冲过来的时候,她是真得很意外,可当林鱼触碰到她的时候,她打心底感到腻烦和反感……谁要你来救我!你为什么要救我?你凭什么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