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六年,三月初十,穆家姑娘出阁,嫁的是蜀地封侯府世子。
去年封侯夫人亲自携媒婆来长安穆家提亲时,着实是惊了许多人。
毕竟一为长安禁军统领,掌管全部禁军,一为蜀地封侯,手握实权,这两家成为姻亲,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会很危险,自然也就引来了很多大臣反对。
且大霁历朝历代,武将联姻的少之又少。
朝堂上一片反对之声,圣上安静静听完,半晌无话。
就在他们以为圣上也有此顾虑时,却听圣上幽幽道,“穆家姑娘嫁不得,谁能嫁得?”
“亦或者说,你们觉得谁家小辈比封家世子更配得上穆姑娘?”
穆野如今乃圣上心腹,打这个主意的人不在少数,只是穆灵溪多年不回长安,他们便是有再多的手段也没处使。
可谁也没想到,封家会突然来提亲,穆野还点头应了!
他们自认这些心思藏得深,眼下被圣上这般直接的点出来,所有人便都噤声了。
过了许久,又听圣上轻声道,“不过是两情相悦罢了,成全便是,朕都不担心,众卿担心什么,或者,有谁怀疑穆大人或是封侯爷有不臣之心。”
诸位大臣心中一凛,忙道,“臣不敢。”
穆大人乃圣上心腹,有从龙之功,封侯府世代镇守蜀地,得历任君主信任,不臣之心这样的话,无证无据下,谁敢胡说!
“既如此,众卿还有什么顾虑?”
圣上不轻不淡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谁还敢有顾虑。
陷害忠臣的罪名他们可担不起。
于是,褚家和穆野甚至连一句话也没说,这场fēng • bō便平息了。
但暗地里还是有不少人嚼舌根子。
什么穆姑娘都二十好几了,是老姑娘了,怎么就突然有了门这么好的亲事等等,而更难听的则是穆姑娘在江湖游历许多年,谁知道是不是在外面与封世子私定终身,有了孩子,封家这才不得不看在穆野的面子上进长安提亲。
而这一切诋毁在封家聘礼进穆家这日,平息了下来。
大红的箱笼从街头排到街尾还看不到头,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最后一抬聘礼才入了穆家。
饶是许多人心里泛酸,想再诋毁上两句也找不到话,毕竟这样的阵仗可看不出是半点不情愿。
就算是看在穆野的面子上,也不至于这么隆重,且还是封侯夫人亲自来的,封家这般重视,那只有一个缘由,他们对这位世子夫人很满意。
且有人亲眼看见,封侯夫人笑容灿烂,眉眼中皆是欢喜,对穆姑娘更是赞不绝口,明眼人心里都清楚,不管封侯夫人是做戏还是真心,都足矣表明她对这桩婚事很看重,且就在此时,京兆府牢房又突然多了一批人,众人这才赶紧闭上嘴,他们倒是忘了,穆姑娘是那位的亲表妹!
长安向来不缺谈资,这场动静很快就平静了,直到次年大婚,才又热闹了起来,只是这一次,没人再敢乱咬。
去年被关起来的那些人,被查了个底朝天,但凡有点不干净的都依法办了,能在长安城站稳脚跟的,许多人都没那么干净,他们可不想因呈口舌之快引来牢狱之灾。
穆家没有长辈,这喜宴便是褚家三位夫人一同操持的。
婚事很盛大,很热闹,长安大大小小的官都来了,穆家的院子不大,酒席都摆到了外面。
还有许多自发来的百姓,送完礼便要走,被褚三夫人叫人拦住,加了几轮席面。
月城一战,名扬天下的不止魏钰,还有穆灵溪与封霖。
而穆灵溪这位巾帼英雄,比封世子更为人津津乐道。
毕竟大霁的女将并不多。
当朝只一位战死的苏琉璃。
所以即便穆灵溪拒绝了进长安领赏,她的名字还是家喻户晓。
先前有许多一心报国但不敢打破世俗的姑娘,也因此走上了这条道路。
如今的穆灵溪不再是之前被人明嘲暗讽不懂琴棋书画的穆三姑娘,而是许多人敬佩的英雄。
如今她大婚,民间自会有很多人前来祝福。
前院热闹非凡,忙的不可开交,后院则是一片焦急忐忑。
穆野已不知过来了多少次,脸色也一次比一次差。
“还没回来!”
褚瑜坐在偏厅,眉间也略有担忧,但听穆野浑身散发着怒火,便温声劝道,“穆大哥别急,婳姐姐定会回来的。”
“封家的轿子还没进城,还有时间。”
褚瑜虽这么说,其实心里也没底。
去岁,婳姐姐在封家提亲后便来了信,说是嫌弃规矩繁琐,一切事宜都听穆大哥的安排,她在大婚前一日便会回来。
可如今到了大婚当日,却仍不见踪影,眼下还有什么比新婚当日,新娘子却没回来更令人着急的吗。
幸好,封家的花轿还没进城,不然真是要急死人。
半个时辰后
“家主,宫里的赏赐就快要到了,姑娘届时要与姑爷出去谢恩的,这...这可如何是好。”
管家急的头上冒着一薄汗。
这都到吉时了,封家的轿子没进城不说,他们新娘子也还没回来。
眼下已经不知道该庆幸轿子没到门前,还是该计较封家不注重礼数了。
外面已经有人在怀疑了。
好几位姑娘说要来给新娘子添妆,褚世子夫人都快拦不住了!
他们姑娘在长安除了魏夫人,褚世子夫人,可没有其他手帕交,关系哪里能亲近到来添妆呀,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穆野抬手揉了揉眉心,重重呼出一口气,“去查查宫里来的是谁,想办法拦一拦。”
管家连忙转身出去了。
不多时便慌里慌张的返回,急的声音都变了,“家主,皇后娘娘亲临。”
若是余总管,尚还能想法子通融,可来的是皇后娘娘,谁敢去拦啊!
皇后娘娘一到,新娘子必定是要出来谢恩。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要是新人不出来接赏赐,估计明日御前就要堆满弹劾穆家的折子了!
“我去吧。”
褚瑜在碧菡的搀扶下站起身,道。
穆野的视线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一扫而过,皱眉道,“不行,五妹妹的身子...”
“无事。”褚瑜打断他,“眼下也就我闲着,我去最合适。”
褚瑜也是刚回长安不久,原本是打算在广陵等孩子降生再回来的,但褚瑜不想错过穆灵溪的大婚,便坚持赶了回来。
“让人备马车,从后门绕过去。”
褚瑜也不管穆野答不答应,便朝管家道,“赶紧,等凤驾到了这条街就没法子拦了。”
管家看了眼穆野,忙疾步去安排了。
与此同时
喜婆子在花轿旁急的直跺脚,“这都等了快两个时辰了,世子爷人到底在哪啊,马上就要到吉时了,再不进城就晚了呀!”
王骞连珂对视一眼,默默的收回了视线。
他们要是知道世子爷在哪儿,还会在这儿干等吗?
从去岁世子爷与穆姑娘离开后,他们便再也没有见过世子爷,原本信上说好的,大婚前一日世子爷就会回到迎亲队伍,可现在都到城门外了,还是不见人影。
“你瞧瞧你们这些粗汉子,都这样了也打不出一个屁。”喜婆子气的攥着帕子挨个将他们指了一遍,“这都叫什么事啊,哪有大婚当日不见新郎的啊。”
“怎么,是指望我们这些人就把新娘子接回侯府?”
“做梦吧!那可是穆家,世子爷不来,谁接的走人!”
“真是一个个的也不见着急,怪不得都娶不到媳妇!”
王骞连珂“......”
那是他们不着急吗,分明是着急也没用啊,这就跟娶媳妇是一个道理!
所幸三月的阳光并不烈,不然这一干人等非得在城外烤干了。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新郎官才终于在千呼万唤下赶来了。
“吁!”
马蹄声由远及近,众人看见马背上的人后皆松了口气。
不等王骞连珂迎上去,喜婆子就小跑着上前。
“哎哟,我的祖宗诶可总算来了!”
“快快快,赶紧的,给世子爷换衣裳。”
“天老爷,这头发怎么吹成个鸡窝了,快来人啊,快给世子爷梳妆打扮!”
一下马还没来得及开口的封霖,就被喜婆子连推带拉的送进了马车。
封霖“......”
鸡窝?梳妆打扮?
喜婆子一定是母亲找来的。
但此时此刻,封世子也没时间去纠正喜婆子的话,骑了一夜的马头发还整整齐齐的那才是稀奇。
“好了没啊,吉时都到了,手脚都麻利点。”
“哎呀,差不多就行了,人在就行,反正大家看的都是新娘子。”
封霖,“......”
合着他就不重要了?
“出发吧。”
“好嘞,出发接新娘子喽!”
穆家
“家主,封家的轿子进城了,此时离咱们还有两条街。”
打探消息的人匆忙跑进来禀报。
穆野黑着脸问道,“封世子可在?”
“在。”
穆野这才松了口气。
“备好嫁衣,朝颜去后墙等着,姑娘应该快到了。”
朝颜忙应了声是,快步往后墙而去。
穆野摁了摁眉心,在心里将封世子骂了千万遍。
他初时确实很着急,但当他知道封家迎亲队伍迟迟不进城时,心里便有了猜测,恐怕不止他们的新娘子没回来,他们的新郎官也不在吧!
所以,这二人多半是因什么事误了时辰,如今既然封世子回来了,阿滢自然也就要到了。
果然,没过多久,朝颜便过来禀报,穆灵溪回房了。
穆野重重甩下袖子往穆灵溪的房间而去。
“去告诉世子夫人,要添妆的不用拦着了。”
“是。”
穆灵溪一回房就被霈香带人按着沐浴更衣,熏香,上妆,屋里所有的丫鬟忙的脚不沾地。
待换上喜服后,穆灵溪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都怪那姓封的妖精,哪里不走非要从人家的选亲台下经过,被人姑娘的绣球砸中,害的他们一行人逃跑时跑反了方向,生生迟到了一日!
穆阳断后时不慎被那姑娘家的人下了mí • yào,他们成完婚还得赶紧想办法去把人弄出来!
穆野原是憋了一肚子训人的话,可进来看见一身嫁衣的妹妹,所有的训斥都咽了回去。
“哥哥。”
穆灵溪看见穆野,欢喜的起身朝他走来。
穆野的神色顿时就柔和了下来。
五年不见,兄妹二人自有许多话要说。
霈香便很有眼力见的带着丫鬟出去了。
虽说五年不见,但平日的书信不少,对彼此的生活都有一定的了解,兄妹二人只各自问了些近况后,穆灵溪便道,“瑜妹妹呢。”
穆野佯瞪她一眼,“因为你误了时辰,五妹妹去拦凤驾了。”
穆灵溪眼里顿时充满了歉意。
在穆野的询问下,简单将经过说了一遍。
“胡家的毒药在江湖中数一数二,你们真是哪儿麻烦往哪儿撞。”
穆野没好气道。
这一年中,他收到的信都非常精彩。
他妹妹带着穆月几人时,就已经是满江湖的惹事,后来再加上一个封世子,这一年来,可谓是把那帮武林门派搅的鸡飞狗跳。
如今又惹上了胡家!
穆野突然有些好奇,不知日后的封侯府该是怎样一番热闹场景。
“我也不想的呀,现在穆阳还在他们手上,我们计划好了,等花轿一出城,我们就要去救人。”穆灵溪道。
穆野,“......”
“穆月他们救不了?”
“哥哥也说了胡家的毒药厉害的很,那胡家从门外到院里,处处都是陷阱,我哪敢让穆月他们硬闯。”
“且他们点名要见姓封的才放人!”
要不是他们赶着回来成婚。
何至于把穆阳仍在那里。
穆野气笑了。
这个婚倒是成的热闹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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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穆家马车里,卫皇后与褚瑜迎面而坐。
“我倒是真想见见这位穆姑娘,应当是个妙人儿。”
卫皇后掀开帘子看了眼穆家过来报信的人,道。
褚瑜也顺着卫皇后的目光望去,收回视线时瞥了眼卫皇后微微隆起的肚子,轻笑道,“婳姐姐回来了,待会儿谢恩时便能见着。”
卫皇后笑了笑,放下车帘,“既然回来了,那便走吧。”
褚瑜点头,“谢娘娘相助。”
“我这不止是帮他们,也是帮圣上。”卫皇后和善道,“若真是闹出动静,还得让圣上为难。”
褚瑜眨眨眼,凑近卫皇后道,“娘娘如此为圣上着想,圣上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卫皇后抬手摸了摸隆起的小腹,眉眼轻弯,面容和善,“夫妻一体,本就该为彼此打算,圣上未从亏待我,我自不能有负圣上。”
褚瑜笑着点头称是。
这些年,她们默契的谁也没有提过当年圣上与穆灵溪的那桩旧事。
而如今穆灵溪嫁人,皇后有孕,这一切都已是极好的了。
所以既是旧事,又何必再提。
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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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芷是在新人谢恩时见到的穆灵溪。
如她所想,是位明艳不可方物的姑娘。
她一举一动皆透着洒脱与爽利,笑容灿烂,眼神澄澈,一眼便知这些年她过的很好。
卫芷回宫的路上便在想,这样的姑娘若困在深宫,确实可惜了。
好在,她得到了她追寻的自由,也遇到了如意郎君。
那位封家世子满眼是她,日后定能恩恩爱爱,相伴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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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封侯府与长安穆家一样,上演了一出亲朋满座,新人未至的场景。
看着新房里假扮穆灵溪的桑络,和另一间房里假扮封霖的连珂,封侯爷和封侯夫人气的咬牙切齿,只恨不得把儿子抓回来一顿混合双打。
吉时已到,外头宾客静候,封侯夫人不想丢那个脸,便把红盖头往桑络头上一盖,又找了个面具遮了连珂的脸。
“就这样吧,去拜堂!”
桑络,“......”
连珂,“......”
不是,这堂其实能乱拜的!
“不行!”
“不...不行。”
而封侯夫人比他们还讶异,“怎么,你们不是小两口?”
“不是的话他们怎么不挑别人,非挑你二人假扮?”
桑络,“...姑娘身边就我一个侍女。”
不挑她还能挑谁?
连珂,“...就我和世子的身形最像。”
不找他找五大三粗的王骞吗?
谁会信啊。
封侯夫人,“...”
“那是你们的事,既然要帮着你们的主子隐瞒我们,那就只能帮到底,今儿这人我是丢不起的,你们不去也得去!”
“再说了,这样盛大的婚礼,辱没了你们二人不成?”
桑络连珂被封侯夫人赶鸭子上架,硬是推到了前厅。
封侯爷有些不赞同道,“夫人,这拜堂可是大事啊,这...”
“你是不是瞎啊!”封侯夫人正愁气没地儿出,一把拧在封侯爷的胳膊上,“你看不出连珂的脸红成啥样了,还结巴了,看都不都敢看那姑娘,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封侯爷痛的原地直跳脚,“谋杀亲夫啊!”
“就算是这样,也不知道人家姑娘对连珂是个什么意思,这不误了人家姑娘嘛!”
“那姑娘自称是侍女,你看着像吗,啊?”封侯夫人把气全撒在了封侯爷身上,手上又用了几分力,“人家要是真不愿意,我能推得动?”
“要真是不同意,反正都是盖着盖头谁也不知道,就当是替那两个不省心的拜堂了!”
“也不看下你手下那帮老爷们儿,都二十好几了还娶不到媳妇,能找着这般周正的姑娘偷着乐去吧,还敢不同意!”
封侯爷痛的直翻白眼儿,“是是是,夫人说的都对。”
“夫人,夫人...先让为夫喝完新人的茶再谋杀也不迟。”
“德行!”
一炷香后。
封侯爷封侯夫人高坐上位,慈爱的看着一对新人缓缓步入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