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湛的目光从二楼落下来,穿透兰画头上的幂离,带着居高临下的责问,落在她的脸上。
兰画眸光一晃,立刻移开了视线,心生疑问,江湛这样都能认出她?还有他来春香阁做什么?
没时间想太多,兰画被稚凤带着来到大厅上首,她们在一道半卷的竹帘前停下,竹帘内坐了一个锦衣公子,纵然只能看到他膝下的衣摆,也不难猜出其显贵的身份。
竹帘外的下首坐着一个稍年长的男子,华服玉冠,脸盘硕大,面色红润,尤其两颗黑豆般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看见稚凤,他眼光一亮,忙起身作揖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算是来了。”
这人穿衣打扮像个官老爷,一开口却像是常年混迹秀楼的浮浪子,对比太明显。
稚凤对他也算不上尊重,懒洋洋道:“让国舅爷久等了。”
兰画心里一滞,原来是崔国舅,这位国舅爷连同崔太后都出身勾栏,难怪出口就是浮言浪语,这么说帘子后面那位应该就是成康帝了。
不知为何,兰画眼前忽然就浮现出北璟那张脸,他原本是正宫嫡子,若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御座之上的人就是他了吧。
造化弄人,南堰如今掌控在这样一帮子人手下,不知是福是祸。
“过来。”竹帘后的人往前伸了一只手,招呼稚凤。
稚凤抿唇一笑,福了福身子就挑帘走了进去,帘子还未来得及放下,就听她娇嗔着“啊”了一声,整个人贴到了那男子身上,紧接着就传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口水砸吧声。
这小皇帝真够猴急的,像被蛊惑了般。
兰画突然想起,上一世有一次她半夜醒来,听到江湛对宴行说,小皇帝留恋烟花柳巷,是被人下了蛊,迷恋上一个红尘女子。
兰画凝眉,如今看来这小皇帝是迷恋稚凤,可稚凤看着不像是会下蛊之人呀,兰画心里默默摇头,一定不是她。
崔国舅对这种现象倒是见怪不怪,黑豆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他转过身,目光忽而就落在兰画身上。
他仰起下颌,斜睨过来,“大胆,在贵主面前竟敢掩面,这可是要治罪的。”
竹帘里面,稚凤想帮兰画解释,但被男人堵住了嘴,她几经挣扎,又被按进怀里。
兰画只好自己解释,她施然一礼道:“回大人的话,小女乃春风乐坊的琴倌,今日受稚凤姑娘所邀,来抚琴一曲,至于这幂离,实在不是冒犯,而是乐坊的乐女来秀楼奏曲的规矩。”
春风乐坊的姑娘唱曲抚琴技艺高,有的秀楼来了贵客,为显高雅,会请春风乐坊的乐女来秀楼表演,乐坊开门挣钱,自然不会推拒这种事,只是自家姑娘和秀楼里的红粉还是有区别的,为了加以区分,春风乐坊来秀楼抚琴的姑娘都带着幂离。
崔国舅自然是听说过这个规矩的,但今日竹帘后的人是他的皇帝外甥,且他早看不惯春风乐坊那一套,这会哪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呵,你们春风乐坊惯会假惺惺做表面功夫,既然在烟柳巷做生意,就是伺候人的玩意,不让摸不让看,拿琴做掩护,装的什么清高。”
竹帘里缠在一起的两人终于分开,小皇帝疏懒的声音传出来,“舅舅,什么事让你动那么大气?”
崔国舅忙换了一副表情,谄媚道:“一个弹曲的,在您面前大不敬,还带着幂离,微臣正替您教训她。”
稚凤赶紧替兰画说话,“贵人,这是我特意请来为您弹古筝的,带着幂离是乐坊和秀楼定下的规矩,哪里有国舅爷说的那么严重。”
成康帝透过竹帘看向带着幂离的兰画,眉心轻轻皱起,话虽这么说,可他还是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掩饰真面目。
崔国舅准确捕捉到成康帝眼中的不喜,厉声道:“这普天之下还有什么规矩能越过贵人去,依我看,你们这春风乐坊的规矩早该改改了。”
闻言,兰画心里一落,其实今日抚琴,带着幂离或是去掉幂离,于她自己来说,无所谓,但崔国舅最后那句话太骇人了,其实他早就盯上乐坊那片地了,软硬兼施想让华春风把乐坊卖给他,若不是背后有北璟,估计乐坊早就易主了。
今日她取下幂离容易,可是这改规矩的口子一旦开了,只会有更多的规矩被破坏,乐坊难免陷入无穷无尽的漩涡之中。
她不能开这个口子。
兰画思忖间,只听稚凤又冲皇帝撒娇,“贵人,我告诉你,这兰倌人古筝弹的可太好了,她是个有才情的女子,应该被宽待才是,我听说呀,先皇在世的时候,都允许有才能的臣子坐着上朝呢,我们也应该效仿先皇惜才的遗风。”
“哦?”小皇帝刮了一下稚凤的小鼻子,“没想到美人还有这样的高见。”
崔国舅脸霎时就绿了,这不是赤.裸裸说他鼠目寸光么,他斜眼上下打量了兰画一番,鄙夷道:“供人消遣的低劣本事,算得什么才情?”
稚凤气的两手叉腰,“怎么不算啦?”
成康帝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啧啧着呢喃,“若论供人消遣,谁能比得过你,你倒是会为自己脸上贴金。”
闻言,兰画冲着小皇帝一福身,道:“启禀贵主,所谓富贵思淫,是指百姓物质富足了,才会想去消遣,精神消遣和物质享受本无贵贱之分,但喜欢消遣的人多了,反倒说明我南堰皇帝治国有方,国泰民安。”
“说的好。”这一番话说到小皇帝心坎里去了,他眸光悠然一亮,仿佛自己来这春香阁也有底气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