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杀打声凄烈,殿内却静的可怕。
空旷的殿宇放大了江湛皮靴落地的声音,一步一步仿佛砸在上首三人的心口。
成康帝不觉坐直了身子,崔太后攥紧手中的丝帕,只有崔国舅面色无恙,黑瞳流窜的眸子里,隐隐带着期待。
江湛越走越近,右手下垂的剑尖滴答滴答的流着血水,在杏黄色的地毯上划出一道猩红。
崔太后神情紧张,脖下丰腴的赘肉潺潺晃动,她看看颓废的儿子,又看看装模作样的哥哥,颤巍巍指着江湛道:“誉王爷,你想干什么,你快停下,否则本宫治你个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江湛无声的笑了,“纵容你崔家人继续残害忠良,鱼肉百姓才是大逆不道。”
崔太后恼羞成怒,“江湛,你以为你是谁,皇家亲眷岂容你随口诬陷?”
江湛从袖中掏出一个卷轴,掌心稍一用力,卷轴向空中抛出,长长的纸卷在殿内展开,一端飞落在御座前,另一端握在江湛手里。
纸卷上密密麻麻全是字,没有留一点空隙,写了足有十尺长,卷轴的最后是百人签名。
江湛什么都没说,成康帝伸着脖子瞄了一眼那长卷,脸上霎时没了一滴血色,他在帝位上过得浑浑噩噩,自知行了许多荒唐事,没想到崔氏更甚,罪大之恶极,令人发指,他目眦欲裂看向舅舅。
崔国舅原本胸有成竹,猝不及防看到百人签名的状书,面上露出一丝惶然,他忙拾起地上的卷轴,手忙脚乱的往一起卷,边卷边嚷嚷,“状书谁不会写,罪名谁不能安,江湛,你这是为泄私愤,蓄意报复。”
江湛冷眼看着狼狈的崔平,声音凛然,“崔平,别白费功夫了,你就算烧了这份状书,本王手里还有很多会说话的证据。”
崔平动作倏然顿住,卷了一半的卷轴“哐啷”一声坠地,他缓缓抬眼,看向江湛的目光想shā • rén,几息之后,他嘴角一牵,面色归于平静,“江湛,你以为你今天能活着离开?”
“哦?”江湛抬眼看崔平,目光鄙夷,“国舅爷还有埋伏?”
“我可不敢在誉王爷面前设埋伏,那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么。”崔平看了一眼殿外的方向,冷笑着拉过呆若木鸡的小皇帝,推到江湛面前,“誉王爷,您可看清楚喽,这是南堰的皇帝,御前持剑,诛九族都不为过。”
成康帝身体早已被女人掏空,此刻像一只被暴风雨摧残过的鹌鹑,瑟缩着身子,怯怯的看着江湛,目光凄哀。
崔太后看不下去,先骂哥哥,“崔平,你好歹毒啊,明知誉王爷要造反,还把我儿推到他的剑下,是嫌我儿死的不够快么?”
又转脸威胁江湛,“誉王爷,你和陛下从小一起长大,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虎毒还不食子啊!”
江湛不想和崔太后纠缠,他抬起剑尖,指向成康帝,“你乃一国之君,掌控南堰的江山社稷,却不事君王之道,整日淫.乱后宫,任人唯亲,听信谗言,残害忠良,最后竟做出弑母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别人不敢动你,今日就让为师清理门户,还南堰政治清明。”
此言一出,崔太后立刻炸毛,仿佛一只护崽的老母鸡,提着繁复的宫装,跌跌撞撞的朝江湛冲过来,张牙舞爪的就要打人,江湛眸光一戾,紧了紧手里的剑柄。
成康帝眼睛突然清明,他伸胳膊拦住母亲,拼力把她甩向一旁的紫檀木凤椅。
崔太后一个趔趄撞在椅腿上,顿时眼冒金星,她怒不可遏的看着儿子,失声喊,“母后可是为你好啊,你怎么偏向外人。”
成康帝大口喘气,用手指颤巍巍指着母亲道:“你若真为朕好,就不该拉着我沉迷声色,让我什么都不管,一切听舅舅的。”
崔太后大声呜咽,“我...我想着你还小,权利不要落了旁人之手,可我万万没想到你舅舅他的心比外人还歹毒啊!”
“晚了,一切都晚了。”成康帝耷拉着脑袋,低声喃喃,忽而他抬高头,强撑着和江湛对视几眼,而后扬天长笑,“说起来,朕不应该怪母后,也不应该怪舅舅,最该怪的是自己。”
成康帝止住笑声,望着江湛,脸上的神情是难得一见的肃然,“太师,我知道你对我失望,认为我烂泥扶不上墙,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颓废么?因为我知道我穷尽几辈子也比不上你,我们明明吃一样的饭,睡一样的屋,识一样的字,可是你博学明理,百事通达,我却浑浑噩噩,云里雾里,我嫉妒你,却又不得不依赖你,更可笑的是,我的皇位是父皇偷来的,这个位置本该是你的,但我不是君子,我是阴暗角落里的小人,我做不到把皇位还给你,为了求心安,我把权利都给你,然后自己像个缩头乌龟,沉迷酒色,不愿醒来,没想到终究没逃过这一天,太师,你杀了我吧,也许死了我就解脱了。”
话音刚落,成康帝身子朝江湛手中的剑上挺去。
这一世江湛有防备,他伸出手掌抵在成康帝的胸脯,成康帝的身子在距离剑尖一指宽的地方堪堪停下。
崔国舅眼中划过一丝失望,却还是抱着成康帝往后退了两步。
崔太后疯狂大笑,眼泪都流出来了,“江湛,我就知道你下不了手,你和你那老子爹一样,没有皇帝命,你们啊,注定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
她知道江湛不和女人一般见识,危在关头,还是忍不住心中的郁结,说风凉话。
这时,殿外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众人回头,只见一群身着墨兰官袍的大臣走了进来。
崔国舅面色一松,喜上眉梢,他精心策划了这一切,就是想在众大臣面前,揭露江湛的罪行,让他永远翻不了身,到时候那纸糊的侄子皇帝,还不是任他拿捏。
大臣们慢慢走近,待看清楚来人,崔国舅心生不妙,怎么打头的几位不是他安排的心腹,反而是老誉王爷当年的部下,他眼睛越过众人寻觅李丞相的身影,当两人的目光穿过人群撞在一起,李丞相默默偏过头。
崔国舅感觉天都要塌了,心里暗骂这些势力小人,为今之计只有牢牢把意图弑君的帽子扣到江湛头上,只要有了这个罪名,江湛不死也得扒层皮。
江湛可不在乎崔平想什么,他本打算自己处理誉王府和皇室的恩怨,见这么多人进来,心生不悦,他蹙眉道:“邢将军!”
邢将军忙从人群中走出来,抱拳告罪,“王爷恕罪,末将原本谨遵您的吩咐,守住殿门,不放一个人进来,但...孙丞相有更重要的事宣布。”
孙丞相是孙尚书的父亲,三朝元老。
崔平知道孙丞相是出了名的老古板,最看重君权传承,忙对着老丞相拜了拜,凄凄惨惨道:“请丞相为陛下做主啊,堂堂一国之君...”
“够了。”孙丞相喝住崔平的哭诉,“先搞清楚谁是国君再说。”
孙丞相懒得多看崔平一样,转身冲着殿外喊,“请先祖遗诏。”
殿中的大臣自动分出一条道,宴行高举着一个明黄色的圣旨缓缓走来,所过之处众人纷纷下跪,及至走到上首,殿内已跪满一片。
宴行本就出自宫中,这会手拿圣旨,自有掌印大太监的威势,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圣旨。
先祖皇帝是个喜文弄墨的,传位诏书洋洋洒洒数百字,唯最后那句“三子誉王江诚,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震耳发聩。
宴行宣读完毕,殿内众人都怔在原地,忘记起身,一时无法消克心中的震撼。
崔平喃喃呓语,突然发疯了般去抢遗诏,“我不信,这圣旨一定是假的。”
崔太后才反应过来,捶胸哭诉,“这是哪个瞎眼毒心的烂肺子要害我皇儿,想出这么个损招,我告诉你们,谁要敢动我儿的皇位,我一头撞死化成厉鬼缠死他。”
殿里的人都是出自正经人家,第一次听见这么腌臜的言语,还是出自太后之口,其震惊程度不亚于听完遗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