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熙三十七年三月廿十,明熙帝下旨令赵王、吴王立刻前往各自的封地就藩,因咯血之疾病情愈重,七日之后钦天监测黄道吉日诏令卫王端为皇太子,临淄郡王李循为皇太孙,册封仪式于含元殿举行。
是日大殿前丹陛东设御座香案,授册宝官宣读圣旨、祝祷词,文武百官各自按品级东西向而立。
因帝身体抱恙,册封仪式一切从简,仪式中,明熙帝一身衮冕,亲自由掌印太监何禄扶到含元殿前为太子授太子玺。
卫王颤巍巍地接过明熙帝递来的那块太子玺,望向明熙帝的那一刻,忍不住泪水打湿了衣衫。
“哭什么。”
明熙帝用手替卫王抿去礼服上的那滴泪,拍着他的肩膀说道:“端儿,日后这大周,朕便交于你和则翊了。”
“父皇!”卫王捧着太子玺,含泪跪下,给明熙帝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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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王成了皇太子,搬出了原先的卫王府,自孝仁太子病逝后,东宫闲置了六年,也终于迎来了它的下一任主人。
王氏被册封为太子妃,吴侧妃为良娣,其余的两位低品级的侍妾亦被封为良媛、承徽。
太孙宫位于东宫的正南角,又名南内兴庆宫,曾是静愍太子嫡长子李衡,以及孝仁太子的嫡长子延平郡王居住过的宫室。
南内虽不大,楼阁亭台却极是精致,碧瓦飞甍,垂柳杏梨,穿花拂柳间梨花簌簌如如雪落,琪花瑶草,泉石林木,茂林修竹栽种于园中。
亭下有般若溪环绕其间,水引自曲江,向西从由地下暗渠入太液池,景色颇为雅致。
太孙妃不同于世子妃,搬进兴庆宫后的日子本该忙乱,沈虞倒闲适了下来,整日无所事事。
倒是王氏开始忙得脚不沾地,当初做王妃,卫王素来懒散,她便只需要打理好王府的庶务,如今成了太子妃,六宫无后,副后德妃被明熙帝以身体不适为由逼让出了凤印,她自然便是中宫之主,每日在宫中与太后一同协理六宫。
卫王与李循主外,太子妃主内。
太孙宫平日里没什么事,沈虞看不过去,提出要帮王氏打理,李循直接拒绝,“你自己身体都没好利索,先将养胖了再说。”
那日半夜里她突然下红,后来喝了郑太医的药,虽好了许多,但之后郑太医又给她把了一次脉,私底下同李循说,这次发病毕竟还是伤了沈虞的身子,太孙妃本就身子孱弱,不易受孕,日后还是得喝药精心调养,切不可大意才是。
李循思来想去,怕沈虞伤心多想,故而决定暂且将这事不告诉她。
虽说是不易受孕,可近来一段时间也最好不要行房,否则光是生产一关便难过。
李循还不至于为了要孩子去伤她的身子,况如今他已是皇太孙,孩子不孩子的,于他也只是锦上添花的点缀而已。
故而这一个月来,两人只是同塌而眠,他在前朝忙得焦头烂额,夜里躺在她的身边,怀里抱着她,两人说上一回儿话、不拘什么要紧事,哪怕只是些东宫的琐碎事务,心里也会熨帖宽慰上许多。
自从搬进兴庆宫,沈虞发现张嬷嬷并未曾跟来,问过翠眉,翠眉只不以为意地说张嬷嬷回家养老去了,沈虞却总觉哪里不对劲儿。
先前张嬷嬷在家中含饴弄孙,过得也是好好儿的,忽然就生了要回来的心思,如今这才过去几个月,这怎么又收拾包袱打道回府了?到底也是府里的老人了,不至于这般的朝令夕改。
夜里她同李循提起此事,李循沉默了片刻,方才揉着她的小腹说道:“不久前生了疾病,过世了。”
沈虞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会忽然就过世了?”
在李循身边这么久,她知道张嬷嬷于他而言的重要性,这个伺候了他十一年的嬷嬷,对他来说的重要性不亚于他那早逝的母妃,否则当初翠屏那般欺上瞒下,做出忤逆之事,按照他的性子,也不会只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将翠屏打发出去了事。
甚至当张嬷嬷回王府之后,依旧以礼相待,尊敬备至。
如今张嬷嬷突然过世,怪不得这段时日他梦里常被梦魇惊醒,她竟也一点未曾觉察出来。
他总是这样,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肯说……
沈虞犹豫了一下,抬手环住了他结实有力的腰身。
她轻轻地说:“殿下,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李循原本如同被油煎熬了数日的心突然便安静了下来。
因为知道身边还有人在珍视爱护他,所以心里的难过会好受许多。
他默然片刻,紧紧地回抱住她道:“赵王的人以翠屏为要挟要她做眼线来监视我和父王……”
“我没想到背叛我的那个人会是她,其实……我并未想将她处死,可她自觉对不住我,当日夜里便在狱中自尽了。”
沈虞一惊,继而心中微微一叹。
赵王真的是知道怎么才能伤害到他,这些时日他表面上虽没说什么,但心里一定难过极了吧。
其实身居高位,也不见得就是件好事,譬如李循,如今他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孙,但若说他这一生尚有什么欢欣之事……
爱别离,求不得,只怕,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
隔日沈虞叫青竹送了些吊唁的表礼和银子送去了张嬷嬷老家里,终归是伺候过李循的老人,她并未因翠屏之事迁怒她。
李循知道了,也只是淡淡地叫人又添了一百两银子。
张嬷嬷的身后事是他派陈风去料理的,只道张嬷嬷是在府里头发了旧疾暴毙了。
李循本也有些怀疑沈虞食用的寒凉之物来自张嬷嬷,后来在张嬷嬷房中也的确发现了一瓶尚未开封的红花。
他后背一阵冷汗,幸好当初他叫青竹倒掉了张嬷嬷送来的补品,否则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赵王刚刚没一丝反抗地出了长安,若是一味追究此事,怕是要让东宫落下个骨肉相残、心狠手辣的名声,是以他只能隐忍不发,说是皇太孙,却也不能毫无顾忌的惩处想惩处的人。
不过对于想要赏赐的人,倒是容易。
周让担任杭州知州后政绩很是不错,李循便私下叮嘱了顾晏清,给沈虞的舅舅周让又升任杭州知府,顾晏清买一送一,干脆帮沈虞她那不争气的父亲也在户部谋了个闲职,宫里的六局一司也从来不敢给沈虞这个落魄的靖安侯之女脸色看,尚服局的尚仪还三五不时地就往兴庆宫跑,光是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就置办了好几箱笼。
这个月朝内朝外的局势也是风云变幻。
京中不知何时竟起了流言,说当年静愍太子的巫蛊之案、孝仁太子得旧疾不治而亡,全都是因为有人在从中作梗。
至于那作梗之人是谁,就差指着鼻子骂东宫罔顾人伦弑父杀兄了,李循命锦衣卫将散播流言的人全都抓起来关进了诏狱,严刑拷打之下这些人都不曾招供,甚至死前还大喊着东宫乃奸佞,陛下所托非人。
与此同时,颍州渡善教却又忽地冒了出来,教主高纶、少主李衡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继续在江南西道一带作乱,仅仅用了半个月的便接连攻下三州陈州、汾州、吉州,一路势如破竹。
当初周维奉命前去剿匪,不是已经将这群人打得元气大伤,只剩下逃窜到了颍南的小股势力么?可如今这渡善教不光没收到丝毫的损伤,反而大举清君侧的旗帜,继续在江南西道一带兴风作浪,扩充势力。
李循大怒,立刻将尚留在长安的周维叉进了太极殿,逼问之下才得知,原来当初周维在颍州是被这群匪徒给设了障眼法,这群匪徒故意装作不敌周维,实则暗地里勾结了颍、吉州二地知府故意做戏装出一副被打的落花流水的样子给周维看。
周维轻敌,自以为大获全胜方才班师回朝,实则是被这群匪徒的障眼法给骗了,一听说渡善教又卷土重来,连吞三州,哭着喊着要撞死在太极殿里给三州百姓赎罪。
而今内忧外患愈演愈烈,纵然李循深恨周维吃里爬外蠢钝如猪,却也说什么都晚了,甚至顾忌着东宫的名声,还不好直接将周维给治罪,只得将他狠狠臭骂了一顿后叫人叉回了家闭门思过。
处置完了周维,派谁领军去江南西道攻打渡善教却又成了一个难题。
左武卫大将军宋珪曾深得明熙帝信任,接替沈绍后便一连驻扎在了西北多年,只是西北江南相隔甚远,只怕待宋珪从西北赶到江南西道,河南道都要被这群匪徒收入囊中了。
可为了防备赵王、吴王反攻,李循又不能将驻扎在京畿周围的几员大将全部派出去,前不久吴王封地的知州还上了折子,说是吴王已经从长安启程快两个月了,算算时候应也差不多到了,然而直到现在他连吴王的人影儿都没见着。
李循当即派锦衣卫一路北上前往赵王与吴王的封地探个究竟。
转眼又是半个月,明熙帝昏了数日了,进的多出的气少,郑太医说差不多就在这两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