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阿槿闻言霍地起身,断然道:“公子怎么会和高纶小儿狼狈为奸!那贼人为报一己私仇,这些年不知在颍州和江南道蛊惑了多少无知的百姓,那些百姓加入渡善教原本也不过是为了讨口饭吃,可是高纶小儿却给他们洗脑,叫他们为了他的野心和欲望去卖命打自己人,简直是无耻至极!”
明熙帝手段狠辣,弑兄杀弟,都说虎毒不食子,可他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肯放过,静愍太子可以说就是冤死在明熙帝手中的。
但早年的明熙帝也是轻徭薄赋,整顿吏治,十分得百姓称赞,只到了晚年愈发猜忌多疑,才引得各地流民四散百姓怨声载道。
虽说那李循不是个好东西,可公子还活着的时候便一直说,若是李循能登基为帝,必定可以重新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眼看着皇位交接在即,高纶小儿却打着李衡的旗号讨伐皇帝和皇太子,她看高纶根本不是真的想报仇,他是自己想做皇帝!
若是能杀那个狗皇帝,她早就在随着周让入宫之际刺杀了,哪怕死了也得偿所愿为家人和公子报仇,何苦要忍着心底的恨意苟延残喘?
是因为她知道她的人生有比报仇还重要的东西,皇位交迭,天家无情,宗室家族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同气连枝,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冤冤相报无穷无尽。
倘若那夜她真的刺杀了明熙帝,又能如何,巫蛊之案早已翻案,她的家也早就没了,不管刺杀成功与否,她还会连累周大人,连累沈虞,甚至是李循、卫王府,皇位交到赵王那个虚伪嗜杀的小人手中,天下百姓一样没有活路。
心底的恨意就如同一粒刚刚埋入泥中的种子,只要稍稍浇水施肥,顷刻间就会抽芽壮大。
这些道理都是公子教会的她,公子是真正的仁者,她不相信他会真的跟在高纶身边助纣为虐。
“李循应当是在渡善教安插了细作,那细作将李衡的画像呈了上来,上面确然是大哥的模样。”
沈虞这会儿已经冷静了许多,她抹去眼角的残泪,皱眉思索。
“这世上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当年巫蛊之案发生时大哥才九岁,之后崔神医给大哥用了易容之术,除了你我和崔神医,还有祖父派来保护大哥的心腹们,根本就没人知道大哥长大成人后究竟生成了什么模样,画像上却连大哥的眉间的一颗小痣都清楚的画了出来……”
“可是当年,是我亲手收殓的他。”
沈虞凄然一笑,“那是他的骨灰,虽未见到他的真容,但我能感觉到那就是他,还有他的遗书,虽然这些年我都一直不敢带在身边看第二眼,可那是他的笔迹,我怎么可能不认得……”
“别多想,”阿槿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兴许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公子呢?高纶曾是静愍太子近臣,他一定是熟知公子样貌,若是遍寻公子不得,找一个冒牌货来假冒随他起事也不一定。”
可是,再像也不可能这样像啊,画像之人,沈虞一时都说不出真假。
人可以寻相似容颜,易容之术亦可以改换容颜,但这世上不可能有生得一模一样的人,更不可能如此有神乎其神的易容之术,静愍太子共有二子一女,当年除了李衡死里逃生,均在巫蛊之乱中丧命,是以李衡并无其他兄弟存活。
“也许,最不可能的那个可能就是真的呢。”沈虞轻声道。
那事情可就糟糕了。阿槿眸中闪过一丝担忧,她看向沈虞,担心她再次想不开。
“你准备怎么办,你这次和李循吵架,是不是提到了近来宫里的流言,想以此激怒他来和离?”
还是阿槿最懂她。
但不可否认,见到那副画的那一刻,她确实是失态了,疯狂的想要逃离眼前的一切,扑进他温暖的怀抱中,哪怕是一场梦,她希望这场梦永远不要醒。
后来她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本想好好和李循说来着……毕竟李循那个人,吃软不吃硬。
可现在看来,李循是不会轻易放过她了。
她轻轻点头,又黯然垂了眸子。
地上的那株芍药不知是被她还是阿槿踩了一脚,原本娇艳如火的花瓣早已零落成泥,残红满地。
她抹干净眼泪,将地上剪碎的花瓣用衣袖拢在一起,捧回放回花盆中,心想也许这样也好,要么她就来软的,李循心存愧疚之下放妻,要么她就将他惹得大怒,一怒之下将她休弃。
总之她是不可能再呆在他的身边了。
“不管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大哥,若是,那他必定为高纶所胁迫,我要救他于水火。”
“若不是呢?”
沈虞说道:“那我便是死,也杀了他。”
*
此时勤务殿中,很快就有人将屋里的狼藉重新此时拾掇了一遍,水擦了地,书案重新换了张新的,茶水物什一应焕然如新。
李循跽坐在案几前,修长的十指微拢,皱眉细看着案几上平铺的一封密信和卷轴。
画像上的男人疏朗俊美,温文尔雅,气度不凡,眉眼更是与他有七分相似,不是旁人,正是颍州叛贼渡善教的少主,嗯……也是他的大堂兄庐江郡王李衡。
两人虽这么多年没见了,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画上之人就是他的大堂兄。
小的时候两人的眉眼就生得极其相似,这么多年没见,两人的面庞依旧有几分相像,只是画上之人的眉眼更为柔和,而他却冷冽许多,若说李衡是山涧明月,他便是雪山冷泉。
一冷一热,明明犹如水火不可调和,然而站在一处,明月松泉,寒木春华,却又说不出的和谐益彰,是以幼时明熙帝极爱重两人,一直把李衡视作继承人,又将李循当做李衡的臂膀来培养。
李循摩挲着手中的画,尤其是画上之人身上那一抹修竹般青翠,总叫他觉着他好像近些时候就不知在何处见过。
可他与李衡分明已有十年不曾见过了。
颍州那个人当真就是李衡么?一向温和仁厚的兄长,会帮着高纶助纣为虐?
他明知巫蛊之案的始作俑者是先帝,根本就与父王没有半点的干系,渡善教不是一日就能发展壮大的,这很明显就是一件有预谋的谋反,当年静愍太子吻颈自尽,东宫一夕之间跌落泥潭,这十几年来,兴许他人早就变了,一心想要夺回皇位也不一定。
李循也变了,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跪在太极殿门前苦苦哀求皇祖父放过兄长的少年郎,他知道人心易变,即便两人在幼时曾亲密无间,如今的李衡和高纶蛊惑百姓,已然犯下叛逆大错,一旦父皇登基为帝,他继续在南地兴风作浪,势必会造成大祸。
到那时,只怕两人终是要兵戎相见……
李循想的心烦意乱,将画轴一卷扔到了一边去,又摊开手中的那封密信。
密信来自沈绍军中,写的是渭水之战当日,沈绍私放赵王之事。
纵虎归山、养痈为患,待赵王势大,朝廷又不得不用他之际沈绍就可以随意提出条件,这定国将军真真是想的好计谋!
李循刚要冷笑一声,不知不觉就牵动了唇上的伤口,疼得他轻嘶一声。
李循这才想起来嘴巴上某人的杰作,现下这屋里也没人了,宫人们都退了下去,他也懒得再装,一瘸一拐的走到一边的镜台上,揽着铜镜照自己的嘴上的伤口,一边照一边低声咒骂:“竟给孤咬成这样……往日里多来一回都哭着说不要了,这会儿倒是来劲儿了,真是个没心肝的白眼儿狼,欺人太甚!”
此后李循便将沈虞禁足,隔日南内搬迁至东宫,李循又以她生病为由没叫她插手,指了东宫的一处宫室给她,仍给她禁足。
沈虞既出不去,外边的人又进不来,就是想探听些外头如今江南道的战况如何也不得其法。
阿槿不由得有些急,“他难不成还想给你关在这里头一辈子?这可怎么办,若是那人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公子,这狗男人而今定是不会顾及手足亲情了,到时候真伤了公子可如何是好?”
沈虞自然也急,但急是没用的,如今李循将她贬妻为妾,不是他后宫中随随便便的一个妃嫔,想走也没那么容易。
“你放心,我们自然不会在这里头呆一辈子,就算是我们不急,自会有人急,你当那准太子妃如今心里就舒服吗?”
几日后礼部就下了各宫册封的旨意,仁兴帝筹备在含元殿举办登基大典,皇后则嘱咐六局赶做典礼当日所需的礼服首饰与宴席等。
而册封沈婼为太子妃的诏书下午就送到了将军府。
整个沈氏一族,除了二房的靖安侯府都在欢欣鼓舞,靖安侯夫人气得砸了一屋子的东西,大骂沈婼是个贱婢,吓得靖安侯赶紧捂住了妻子的嘴巴,劝道:“哎呦夫人,你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为今之计还是赶紧去宫里找找闺女,看看她是怎么说的,是不是同太子殿下闹别扭了,怎么殿下只封她做了个良娣?赶紧同殿下赔个不是,说不准殿下还能回心转意呢。”
“呸,我女儿是正正经经的太子妃,那就是该是太子妃,凭什么要做个妾!”靖安侯夫人骂道:“都是那个小贱蹄子蓄意勾引的太子,不要脸,真不要脸,和她那个以色侍人的娘是一丘之貉!”
靖安侯夫人气冲冲地来东宫来数落了沈虞一通,她走后皇后又来劝。
好在比起亲生母亲,皇后却是温和许多,沈虞面上只做乖顺状,皆一一应下。
王氏喝了盏茶润喉,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宫里的吴淑妃又不知因为什么事儿哭闹起来,满天下的找太子妃给她评理,王氏烦不胜烦,只得匆匆离去。
吴淑妃拿她的儿子李涉当宝贝疙瘩,仁兴帝后宫里嫔妃本不多,也只得三个子嗣,属着李涉年纪最小,她自然可劲儿的折腾,一会儿说许婕妤要害她的涉儿,一会儿又说王美人给她吃的膳食里头tóu • dú。
待回中宫的时候,天色将将擦黑,已是不早。
婢女说陛下和太子还在太极殿与百官议事,王氏食不知味,只喝了几口粟米粥了事。
皇帝登基后势必要广纳后宫,那吴淑妃本就是个难缠的,如今再等着那心机深沉的沈家长女嫁进来,一群人搀和在一起,只怕后宫要再无宁日了。
孙嬷嬷眉眼通挑,见王氏愁容满面,便知是因为太子要娶定国将军之女一事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