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司空来说,江嬷嬷肯出面替桃花和谢六郎操持婚事,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桃花的家人早就不知道散布何方,谢六郎又是寺庙里养大的弃儿,两边都没有长辈,正需要有她这样的一位长者——不仅仅因为她与虞国公府有关系,更重要的是,江嬷嬷确实是一个非常温和睿智的长辈。
司空狗腿地从贯节手里接过热茶,毕恭毕敬地放在江嬷嬷的手边,“您说说。”
江嬷嬷就笑着说:“我见了桃花姑娘,这孩子跟我还挺投脾气的。我们商量好了,让她这就收拾东西,房子也卖了,就跟人说要去福州投亲,以后再不回来了。”
司空听的有些发愣,“然后呢?”
江嬷嬷说:“我在北安胡同有一座小宅子,正好租户刚搬走,让桃花住进去,就说是我老家的侄孙女来投奔我。成亲的时候,就让她从那里出门吧。”
北安胡同紧靠着城东安平门,跟桃花现在居住的茶树胡同隔着大半个西京城。原来打过照面的邻居街坊,也没有机会碰面。
等成了亲,桃花作为一家主妇,抛头露面的机会也有限。就像江嬷嬷说的那样,如果桃花的旧时经历是一道伤,那以后就将这伤包扎起来,让它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愈合吧。
司空对江嬷嬷充满了感激之情。
江嬷嬷却反过来向他道谢,“我孤身一人,又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能有这样的机缘……以后,桃花和她的夫君叫我一声姑祖母,我也算是……”
算是有一门能走动的亲戚了。
司空神奇的领会了她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话。
江嬷嬷走后,司空一头雾水的向凤随请教,“这位嬷嬷,这么容易心软的吗?”
她曾在宫里做过女官,人人都说皇宫就是世界上最大的一口染缸。在见识过宫里的波诡云谲之后,她怎么可能像顾婆子一样,轻而易举就被陌生人的几句话所打动?
这是司空不能理解的地方。
凤随拉着他的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请江嬷嬷,而不是去请给你妹子上课的那两个嬷嬷?”
“不知道。”司空还以为是这位江嬷嬷特别善于做思想工作的缘故呢。
“江嬷嬷的姐姐有一个女儿,四五岁的时候被坏人拐走了,”凤随说:“她姐姐一家到处打听,找了她许多年,后来好容易在一家花楼里找到了她。”
司空,“……”
凤随说起这些,脸色也沉了下来,“但他们找来的时候,那个小娘子已经死了。她跟一位商户人家的小郎君相好,小郎君家里的生意遇到麻烦的时候,她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一心一意地帮他。小郎君许诺要给她赎身。”
司空已经猜到了后面的故事,“他反悔了?”
“是啊,”凤随轻叹,“小郎君家里度过了难关之后,就给小郎君定下了门当户对的亲事。这位小娘子后来知道了,找上门去想讨个说法,结果遭到了这一家人的羞辱……小娘子想不开,回来就投了缳。她的家人赶到的那天,正好是她下葬的日子。”
司空明白了,原来是移情作用。
估计这会儿还在大理寺牢房里的谢六郎也在江嬷嬷这里得到了一个不错的印象分——因为他不嫌弃桃花的出身。
“这样也好。”司空想了想说:“谢六这个人有些莽撞,桃花的性子也急,真有什么事,上面有江嬷嬷这样一位长者可以去请教,对他们也有好处。”
凤随看着他这副操心的样子,就隐隐的有些心疼,“他们自己的生活,自己会处理好的。你还是多想想自己……算了,这个也不用想。你就在我身边,还是由我来照顾好了。”
司空的脸热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习惯了照顾比他年幼的弟弟妹妹,反而是在遇到了凤随和李骞之后,才模模糊糊的意识到他自己其实也是希望有人来照顾一下的。
这种想法,让他有点儿……
心虚?
总之有那么一点儿不好意思承认。他一个大男人,小心灵真的有那么脆弱吗?!
但是有人对他说“以后我来照顾你”,他还是被感动了。
从内书房出来的时候,司空的脚步有些沉。
他现在还只是一个从六品的飞骑尉,哪怕不看凤家的家世,距离凤随也差着十万八千里远呢。
司空握住拳头,冲着半空中恶狠狠地挥出一拳,好像在跟藏在夜色里的什么人较劲似的,咬牙切齿的嘀咕一句:走着瞧。
二月初九,晴。
宜出行、祭祀、祈福、嫁娶,忌破土、开市。
这是司天监为押运岁币的队伍卜算的吉日。
寅时四刻,凤随带着一干随从赶到三司与张世良等人汇合。
三司,指的是“盐铁、户部、度支”,是朝廷的财政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