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跟他师父打听林太尉的时候,城外营房里,凤家兄弟和一众智囊们也在琢磨这个人。
凤锦手里捏着一张礼单,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他直觉使节团这个节骨眼上去给辽国皇后庆寿多少有些不正常,但从礼单上,却又看不出什么。
“首饰、绸缎、茶叶、瓷器……”凤锦晃了晃礼单,将它传给了身旁的唐凌,“唐叔你也看看,这里头最贵重的也就是一顶凤冠了……金丝攒底,嵌着十八颗龙眼大的海珠,嗯,是挺值钱的。”
但也仅止于此。
送给女眷的首饰,能在两国大事上起什么作用呢?
唐凌说道:“辽人的意图好猜,无非就是拿着盟约说事儿,想从咱们手里把打下的州府再讨要回去。不好猜的,是咱们自己人的心思。”
比如这个时候跑去中京,真的只为了给人家的皇后庆寿?
凤锦怒道:“我就想不明白这些文人都是怎么想的?燕云十六州的位置何等重要?!辽人拿住了十六州,背靠长城,黄河以北的地区实际上全都在人家手心里攥着,这岂止是十六州的事?!”
黄河横穿北方的土地,向东汇入渤海。
宋人北伐,首先黄河就是一道天堑。若是不能夺回十六州的控制权,相当于十六州以南,黄河以北的大片土地也都是人家辽人的后花园。
凤随也想不通。事实上,在北境当兵的人都想不通……难道不应该是上下一心,收复王朝的北大门吗?!
谁家的院门被人霸占着,都得想方设法的抢回来。这么浅显的道理,为什么读了那么多书,研究了那么些学问的大人们就非要装糊涂呢?
“拖后腿的太多。”
这是凤随的看法。
打仗本身其实没那么困难,但是拖后腿的人太多,不是缺衣少粮,就是运来的兵器都是残次品,根本没办法上阵杀敌。凤家军一边打仗一边还得想自己办法喂饱边境的数十万大军。磕磕绊绊的,足足花了两年的时间才收回了瀛、莫、涿三洲。
想当初,周世宗柴荣北伐,带领大军沿着河道向下,只用了四十多天就收回了瀛洲、莫州、涿州的三州十七县。
若是司空此时在这里,他肯定会补充一句,到了后世,明代大将常遇春也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收回了燕云十六州。
唐凌将手中礼单传给了坐在他下首的严一初,转头对凤锦说:“礼单没问题。林玄同又是奉命出使辽国,我们没有理由拦着……放行吧。”
严一初也觉得没有理由拦着。再说林太尉那种级别的权臣,也不是随便一个人想拦就能拦得住的。
凤锦以一个武将的直觉,嗅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固然没有证据,也没有能跟一朝太尉叫板的资格。但林玄同北上这件事,还是给了他一个灵感。
“从顺州到檀州、蓟州,路程相近。林玄同出发的时候,我们派一队人马护送,声势要大,闹出的动静也要大,”凤锦走到墙边,仰头看着墙壁上的牛皮地图,伸手点在了顺州的位置,然后手指慢慢向东移动,停在了蓟州的位置上。
凤随一下就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眼睛一亮,“大哥是说,用林玄同做饵,吸引耶律云机的视线?”
凤锦狡黠的一笑,“我们派人跟着林玄同一起走,耶律云机肯定会警觉起来,我们就趁着他盯着林玄同的这段时间,抢下蓟州!”
凤随热血沸腾,两只眼睛都亮了起来,“我去!”
“蓟州一向与顺州、檀州互为呼应。”凤锦的手指又在代表蓟州的圆圈上轻轻叩了两下,“蓟州屯兵的数目比不上顺州和檀州,但驻守蓟州的人是童镇北。
凤随满心的热意稍稍冷静了些。
“童镇北原本是燕州守将,因为错手伤了皇后的弟弟,被耶律云机打发到了蓟州。大约也有让他避祸的意思。”凤锦微微一笑,“这人号称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且善用兵法,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谁怕谁?”凤随说完,才想起这是司空说过的话,不由得一笑,“他再厉害,难道一个人能打败千军万马?”
他以前就听说过童镇北其人,知道这人性情豪爽,极勇武。倒也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思,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碰面,如今倒是阴差阳错的跟他对上了。
凤锦不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因此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一句,“不可大意。”
凤随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定下计划之后,林太尉一行人出城的时候,凤锦就有意将排场摆足,不但送上精心准备的干粮,还带着一众官员来送行,一直将他们送出了十里地之外,才依依不舍地回来了。
同时,凤锦还以保护林太尉的人身安全为由,派出了两个骑兵营的士兵护送他们一路北上。
林玄同虽然也觉得凤锦的态度未免有些太过郑重,但他也担心这一路会有匪徒作乱,再闹出岁币被劫那样的事情,他回去了也不好在官家面前交代。因此,几番斟酌之后,他还是接受了凤锦的安排。
这件事在顺州城里掀起的水花很快就平息了下来。这时候司空才知道,林太尉出发之前还找过李骞,询问他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去中京。
李骞千里迢迢跑到北境,原本就是受辽人之邀来做表演的,如今跟着使节团一起去中京,倒也顺理成章。
李骞婉拒了。
他留在边城,可不是为了找个机会去辽人的皇宫里开开眼。再说,跟他一起来的那几个戏班子都已经回京,就他一个人还往北边跑,那叫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