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是逃开的。
时朝狼狈地钻进滑梯乐园的单间,摘下头套,因为慌乱没有关门。
他满身是汗,热得脸蛋发红,站在凳子旁发懵。
单间里有中央空调,他在冷气里慢慢缓过神。
时朝不知道郝与洲和余以航之后说了什么,现在回神,只想的起来自己和熊同事挥了挥手,便仓皇逃走。
他站起来要换衣服,可衣服拉链和他作对似的,拉了好几次,拉到腰便纹丝不动,挂在背上。
玩偶服还算贴身,时朝怕蛮力会把拉链毁掉。
他试了第三次,依然没成功。
手一直发抖。
时朝不再尝试,无力地、一节一节靠着墙滑下去,蜷起来,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一动不动,像块石头。
竟然罕见地放弃了。
他明明是最擅长坚持的类型。
郝与洲比七年前更沉稳、矜贵,即使他们站在同一片土地,也有无形的沟壑从两人中分开,划出透明的界限。
他从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压抑的声响,像兽类呜咽,却没有眼泪。
他想去问七年前为什么郝与洲一次也没找过他,想去问他现在还生气吗,可又害怕和他相认。
那个人有家庭、有孩子,有一群关联的、亲近的人。
他算什么?
他不敢。
数年重逢,他连和他打个招呼的勇气都没有。
*
郝与洲抱起时竹,看人走了,问:“认出来了吗?”
时竹皱起鼻子,即使戴着墨镜,也没掩住他的懊恼,从郝与洲肩膀向时朝离开的方向看:“没有,小爸跑得好快,还戴着熊脑袋。”
男人拍拍他,鼓励道:“嗯,下次再来,不着急。”
余以航换好衣服出来,说:“哥,走吧。”
不叫姐夫了。
郝与洲:“生日想和朋友去哪玩?给你买个岛?自己布置?”
余以航眼都亮了:“……真的?!”
郝与洲:“嗯,遇到人的奖励。”
余以航欢呼一声:“没问题!先让我选选,我要挑一个名字和我差不多的!”
不枉他在这兼职了一个月,一发现时朝就狂按手机联系郝与洲。就差大吼:郝与洲你老婆回来了赶紧来堵人!
好家伙,不亏!
郝与洲:“竹竹,和你以航叔叔一起走,爸爸在这待一会儿,好吗?”
时竹拿白色的头发蹭他脸一下,说:“别难过哦,找到小爸就是胜利!”
郝与洲斯文地笑了笑。
小男孩看到他一如往常的笑脸,这才放心,松开搂他脖子的手,要他以航叔叔抱:“叔叔,我想吃冰沙!”
郝与洲在他们身后叮嘱:“只能一盒。”
余以航比了个OK。
直至两人离开,郝与洲才在正午的阳光里拿出一个铝制的打火机,抛向空中,再接住。
如此反复。
他一改刚才笑意,眼神冰凉,从未失手。
他想追上去,但最终没去,现在忍得手指用力,抓住打火机,按的指节发白。
郝与洲收起打火机,转身离开。
*
时朝一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蒙着去食堂,蒙着站完下午的岗,蒙着下班,连周小威和他打招呼都敷衍了过去。
接着蒙着回到宿舍洗完澡。
他湿着头发,顶着毛巾继续发懵。
鸡窝头晚上没吃饱,食堂这时候已经关门了,从外面小超市买了盒红烧牛肉面,走进来一顿稀里呼噜。
呆滞的时朝站起来打开窗户,又呆滞地坐回去。
鸡窝头吃完看他还在发呆,问:“咋了小同志,上班第一天就这样?”
时朝缓慢地摇了一下头,不自觉地想倾诉,要住嘴的时候已经晚了:“碰见一个……老朋友。”
鸡窝头乐了,打趣道:“我看你这不是碰见老朋友,倒像碰到老相好,老相好还跟人跑了。”
倒真的误打误撞说对了。
时朝从毛巾里抬头。
鸡窝头从抽屉里掏出一包金鸽瓜子,拉着凳子坐在他床底下,边嗑瓜子边说说:“我说中了?看你怎么跟懵了一样不知道怎么办了,她怎么着你了?”
时朝摸了摸贴身带的吊坠:“……没,什么也没干,就是碰见了。”
鸡窝头看到他恍惚的神色,捏着下巴思忖:“不可能啊,小伙。你们遇见的时候他旁边还有别人吗?”
时朝说:“还有他……儿子。”
鸡窝头咂咂嘴:“那怪不得。多久没见了?她都有儿子了?她老公没在旁边吧?既然结婚了,就不要破坏别人家庭了。”
时朝知道他误会了性别,没有解释,回答:“七年。”
鸡窝头:“你们就碰了一面,什么也没说?这不可能见了一面就这样了吧?”
时朝:“我戴着头套,他没认出来。”
鸡窝头:“哦……这是你不想见啊?”
时朝这次沉默了很久。
他很久才在鸡窝头越来越放肆的嗑瓜子声音里回神,说:“不想。”
不想见。不愿意见。
因为时朝一向对郝与洲毫无办法。
只有躲,只能躲,才有避开他的余地。
时朝骤然起身,把毛巾一搁,去换衣服。
鸡窝头一摊手:“她也没看见不是吗。当没见过呗。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为了不想碰见她,你收拾东西干什么?你要走?”
时朝点头。
鸡窝头劝道:“我都听周总监说了,你不是背债吗,也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工作,从这走了你还要去哪,还想去哪,还能去哪?既然都分手了,那就是一个过客,至于吗?怎么一个小年轻还没我看得明白?我也没什么文化,但也知道到手的热饭不能随便砸了。你这不瞎搞吗。”
对他们这辈的人来说,饭碗比命重要。
时朝低声说:“……还好还不熟。”
鸡窝头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