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朗去停车,司宁宁先拎着菜篮子往巷里走。
小巷里青砖地面年久失修,破了许多窟窿,破败厉害的地方被人用麻骨石填上,麻骨石不属于坚固的石种,人手轻轻一捏就能碎成小块,不过虽不结实,却胜在通透性好,因而巷子里基本没什么泥泞积水。
霍朗停好车大跨步跟随司宁宁,“我提着吧。”
他伸手要拎篮子,司宁宁也没跟他拉扯,直接把篮子递了过去,“梁院士能在家吗?”
“应该在吧。”霍朗随口应声,顿了顿又道:“这么冷的天,而且这处难得安静一阵儿,说不定梁院士正窝在棚子里安逸的享受呢。”
生存环境恶劣,说享受不至于,不过有一点,司宁宁却觉得霍朗说得没错。
可能因为脸上烫伤的缘故,梁院士不喜欢和人打交道,这边工人走了大半,人一少也没那么吵了,或许梁院士真的会觉得短暂的放松也说不定。
国营工厂一般正月初十以后才逐渐恢复上工时间,这处是砖厂家属居住点,好些工人都回家过年还没回来呢,所以小巷显得格外静谧。
也正是如此,司宁宁和霍朗的交谈声才会愈发明显。
梁庆红蹲身在棚子前面,手里拿着半块砖头正对着门前踩出坑印的地方拍拍打打,试图将那些坑印拍平。
听着说话声音,梁庆红先是皱眉,以为是砖厂那边的工人回来了,可听着腔调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她迟疑了一下朝巷子拐角处探头,果不其然,随后就看见司宁宁和霍朗从那边拐了过来。
司宁宁和霍朗还在聊梁庆红是否在家,梁庆红看见他们的时候,他们并未留意到梁庆红。
梁庆红微微怔愣,捏着砖头无措地扣了扣,下一秒又像是忽然开窍似的,把砖头丢去柴火垛旁边,人进屋里先后搬出两个还算平坦的木墩子出来。
司宁宁和霍朗走近棚子跟前,正缝她把第二个木墩子安放稳当。
“梁院士你在家啊!”司宁宁秀眉扬起,睨了一眼身侧的霍朗,高兴笑道:“我们刚才还说呢,就怕你不在家。”
梁庆红的态度不如之前那么抵触,不过面对司宁宁的热情,她也没说什么,只是不自在地拍拍木墩子上莫须有的灰尘,就起身站在一侧。
梁庆红胳膊朝木墩子挥了挥,示意司宁宁和霍朗坐。
司宁宁和霍朗不动声色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梁庆红态度的转变。
司宁宁忍不住愉悦弯眉一笑。
霍朗本身不属于话多的那一类人,跟梁庆红除了客套更没有别的话说,所以霍朗很识趣,将菜篮子递给司宁宁后,他歪身挪着木墩子去一旁,选择把空间和时间留给司宁宁。
至于其他的,之后再等候司宁宁吩咐就是了。
司宁宁调皮冲霍朗眨眨眼,之后将篮子挂在胳膊上,跟在梁庆红身后掀起帘子去了棚子里面。
司宁宁自主取下边角墙上的框子,把带来的小青菜一把一把地码放进去。
梁庆红坐在乱糟糟的矮床上,本来不怎么说话,看见司宁宁的动作,她“啧”了一声,嘶哑喝道:“怎么又拿东西来?不要拿东西来!年前就跟他说了,他没跟你说?”
年前那次,应该说的是司宁宁返京的那次,当时司宁宁是托霍朗顺路给梁庆红这边送了点生活必需品来着。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
司宁宁蹲在那里继续忙活,同时无辜冲梁庆红眨眨眼,“都是自家自留地种的,马上开春回暖就要过季,不抓紧吃就糟蹋了,实在吃不完才顺路带了点过来。”
梁庆红下意识驳回道:“人吃不了就给牲口吃。”
她脸色差,司宁宁也不怕她,登时就回道:“牲口有牲口吃的,咱们当然要先仅着自个。”
梁庆红自知大道理说不过司宁宁,索性坐在那里不说话了。
司宁宁暗暗笑叹一声,挽起衣袖来回踱步,一边搜罗着看能帮梁庆红做点什么、收拾收拾屋子,一边自说自话说起近一段时间生产队那边发生的事:
“我们生产队研究种蘑菇来着,现在已经有稳固的收成,再过不久应该就能走上正轨,下回我带几个菌包过来,你就把它搁在门口柴垛子下面,时不时洒几滴水上去就能活……”
对上梁庆红欲言又止的目光,司宁宁笑着解释:“菌包的成本也就两把稻草,都是队里多得是的东西,你可不要因为这个在跟我推。”
梁庆红本身就是学农业出来的,她或许没亲自种过蘑菇,可多少知道些里面的门道,登时就反问司宁宁:“培育菌种就不要时间和金钱了?这些样样都是成本。”
司宁宁摸摸鼻头,刚才她都忘记梁庆红是学农业出来的了,不好糊弄,不过梁庆红这么说,她也有法子应对。
司宁宁干笑回道:“你既然知道培育菌种不容易,那就更应该好好料理,到时候我拿来了,你可不许再让我带回去。”
梁庆红反驳问:“你就不会不拿来?”
司宁宁又笑,同时嘚瑟摇头,“不,我就要带。”
一时之间,梁庆红有些词穷,甚至某一瞬间梁庆红觉得,她古怪的脾气被司宁宁吃得死死的。
无论她怎么刁钻难搞,遇上司宁宁后,就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面似的,激不起一丝起伏和涟漪。
梁庆红板着脸,决定不跟司宁宁说话了,可司宁宁随后说出的一句话,她没忍住又追问了起来。
“年前走得急,本来返京之前要来这边看看的,当时不赶巧病了好长时间,就没过来。”
梁庆红扭去一边的脸转回来半寸,不多会儿正回目光看司宁宁,厌弃的口吻里多了一丝丝长辈的关切:
“怎么就病了?严重吗?”
许是意识到自己摆出了不该有的态度,梁庆红刚缓和的神色又凝重起来,“南北季节有差异,南方这边春秋早晚温差大,你来了这边就应该提前做功课,没有预防,病了也是活该。”
司宁宁淡淡一笑:“是,经了这一回就长记性了。”
大概没料到司宁宁会这么说,梁庆红惊诧看了她一眼。
司宁宁不以为意浅浅一笑。
在这个特殊的年代,司宁宁同情且钦佩梁庆红这一类人,而且对司宁宁来说,梁庆红在她心里更像是一位性情古怪的长辈,而这份古怪源于他人造成的伤害。
她或许没办法抚平梁庆红的心结,但她愿意包容这份古怪。
而且换个角度想,只要了解的梁庆红的为人,她这个性格某些时候其实还挺可爱的。
比如每次看见他们来的时候,好像对他们很厌烦,可还是搬出凳子让他们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