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八、九月份贾门似比别家要忙些,八月才过完贾母寿辰,紧接着便是中秋,九月初又值宁国府贾敬生辰,贾珍欲大办,借此冲冲族中晦气。
今自开年来,先有荣府大老爷贾赦被参、荣府降爵;宁府传出那等污糟话,儿媳妇秦氏因此卧病在床;眼下贾琏且伤在床上,起不了身,可说是诸事不顺,可巧有了这么件喜事,他父亲又是修道之人,倘或庆诞真有些用处呢?
贾珍如此想着,便也张灯结彩铺陈开来,又广下请帖,邀亲友来聚一聚、闹一闹。
只荣府里除了王夫人心情不错,其他人似都没那心思,王夫人又一贯喜静,心中再高兴,也不愿到那哄闹地方去,遂荣府一家子只贾政带着贾宝玉贾环贾兰去了,女眷一个没去。
而向来爱热闹、好掌权弄才的王熙凤,别说去凑热闹,便是连权也暂放下了,小事交由平儿料理,大事她再拿主意,只一心放在贾琏身上,焦得吃不下、睡不着。
若是贾琏有个好歹,她好容易谋来的诰命、管家权,可就飞了。
好在贾琏只头几日严重些,头晕目眩、恶心呕吐,如今好医好药用着,王熙凤照看精细又经心,已有好转之相。
待贾琏能坐起身时,她才从平儿口中得知,那头府里蓉哥儿媳妇也病倒了。
珍大爷大奶奶四处求医问药,好容易才从冯将军家寻了位好大夫,如今开了方儿,正用药,只每剂汤药必二钱人参,东府里的吃完了,一时寻不见好的,来求王熙凤称上一些,那头买了就还回来。
王熙凤一听,心中担忧,即叫平儿开库取了一株上好的送去,后寻了个空暇又去望了一场。
只见了人眼神黯淡无光、小脸干瘦蜡黄,说的话也尽是丧语,王熙凤当面儿好言劝解,回府路上,背着人便红了眼圈,心酸抹了一回泪。
回到房中,又叫贾琏软语哄了半天才见好。
贾琏遭了这通罪,可算知晓家中这一妻一妾的好处,不觉收了收心。
又说胤礽家中,中秋节后,父亲贾敦便回了山上,贾珍派人来送帖,他只从库中拣了几样寿礼着人包好送去,并未现身,日日待在家中料理家事,陪伴母亲与妻子。
后友人下帖实在太多,他得子的喜悦亦想在这些人面前炫上一炫,遂告了贾林氏与吴熳,应约去了。
正值这一日,王熙凤上门拜访。
这可叫婆媳俩惊讶,将人引进花厅,上了茶点,方听她道明来意,原是想叫吴熳去看一看秦可卿。
只听她话着秦可卿的近况,“……原心气儿多高一个人,如今躺在那床上,尽说些‘倘或如此’、‘能不能熬过年去’的话,我听着都难受,又听她言语中提及你,似盼着你去瞧瞧她,我便厚着脸皮上门请你一回,去不去的,你给个准话,我心意尽到了,也就不枉我和她好了一场。”
王熙凤虽听吴漫解释过她与蓉哥儿媳妇并不相熟,可这种种迹象都明摆着说两人间有猫腻,不过,眼下这景况,她也没心思追究了。
吴熳听完,便点头应下了。
胤礽光听听外头流言,便那样气急,若叫秦可卿真就这般郁结于心逝去,不知又当如何难过。
她遂当面回了婆母,婆母亦通情达理,允她前去,只嘱咐随行的丫鬟婆子进出扶稳些。
车上,王熙凤疑问丫鬟婆子们为何这般谨慎,吴熳才道她有孕了,王熙凤一时讪讪,叫一有孕之人去瞧病人,确实不妥,万一过了病气,可不就是她的罪过?
王熙凤遂令人调转车头,欲将吴熳再送回去。
吴熳却止了她,道,“我身子好,只说几句话就回,不妨事的。”
见她坚持,王熙凤这才令人继续前行。
入了宁府,因着尤氏没得消息,遂未来得及迎,王熙凤自引了吴熳,带着一群丫鬟婆子们至了尤氏上房,与二人介绍,因笑道,“这也是个笑话,按理说你们才合是一房妯娌,竟叫我这‘外人’引见。”
尤氏一面惊叹这清如雪、艳若梅的人物,竟是那声名狼藉的隔房妯娌,一面又应付王熙凤的嘲笑,“什么外人不外人,都是一家子骨肉,从哪里算的‘外’,小心我禀明老太太,饶你一顿好果子吃!”
王熙凤嗤笑不屑,吴熳只笑不语。
待三人闲话叙过寒温,尤氏得知她二人是来望儿媳妇的,也不久留她们,嘴上说着手头且有些事儿,不能陪同,只着婆子领她们过去。
二人遂随婆子七拐八拐穿过园子,至了贾蓉与秦氏的房门前。
时正值贾蓉从房中掀帘出来,迎面撞上吴熳与王熙凤,一时看迷了眼,通体酥麻。
吴熳当即冷了眼,脸朝另一面侧了侧,暗想今日应带个面巾再出门的。
王熙凤一瞧,哪能不知贾家男人那点儿出息,不客气上手拧了一把贾蓉的胳膊,后睨眼嗔道,“瞎了你的狗眼,还不快见礼,这是你琛大婶子!”
贾蓉似痛惊回神,得知来人是谁,不敢再看,忙作揖赔礼,“请婶子安,婶子见谅,侄儿失礼。”
可千万别告诉琛叔,他和蔷哥儿小时候可没少被这位叔叔教训,一见人就犯怵,这毛病至今没好,又兼琛叔弓马娴熟,这几年更是招惹不得了,他哥俩见了人都是避着走的。
不想,今儿竟冒犯到太岁头上去了,贾蓉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吴熳见人突转了态度,也觉莫名,不过,不再用下流眼神瞧她就好。
贾蓉悔恨不迭,态度殷勤,期待以此挽回些局面,便亲自打帘,送二人进屋,又急吩咐丫鬟们倒茶捧果来。
秦可卿原在里间听得声音,已站了起来,一手倚在内间门框上,一手由丫鬟小心搀着,见了两位婶子就要屈膝行礼。
王熙凤忙上前扶了,嗔怪道,“我们又不是外人,起来做甚?”
秦可卿望着她柔柔笑笑,又望向吴熳道,“劳婶子来看我。”
吴熳点点头,扶住她另一边,顺势摸了摸她的脉。
她虽不会神气探脉,但普通的诊脉也学了些,现下只瞧瞧秦可卿这病到底要紧不要紧。
吴熳与王熙凤将人扶歪在榻上,又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方话起家常。
不过,没说多久,秦可卿似就有些气竭,瞧着说话、笑脸都很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