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康熙帝端坐桌前,神情肃穆。
其他人跪倒一地有的惊慌失措,有的镇定自若。
康熙帝为帝数十载,早已看惯了这样的场面。但他眼角余光扫到那个温润如玉的身影时,还是忍不住地气氛。
“胤禩!”康熙帝怒指跪着的八阿哥,喝问:“你背着朕在京城到底做了些什么!”
八阿哥脊背挺直地跪着,缓缓回答:“皇阿玛,儿臣没做什么。儿臣也没指使他们做任何事。他们只是凭心而为,有何不可?”
康熙帝的目光就转向了马齐诸人。
马齐身边的两个弟弟偷偷望向自家兄长,却见兄长一脸平淡,好似无所谓的样子,他们俩也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今儿午膳后,马齐带着三弟马武、四弟李荣保面圣。
兄弟仨的本意是好的,毕竟马上到新年了,提前过来给皇上请安,顺便表一表为人臣子的衷心。
很显然,两个弟弟想得比自家兄长简单一些。
马齐身为大学士,习惯于多思多虑。
明日就是除夕了,年后将有一段时间不上朝。
马齐明晚不会参加皇家家宴,想要再议政事怕是要到十六以后。那么,他和佟国维推举八阿哥做太子的事情,恐怕就得往后推一推。
——之前皇上种种作为,好似有想把废太子胤礽重新推为太子,这是他们这几个重臣最不想看到的。
且不论一皇子人品如何,单就之前他们推举八阿哥的行为,也会惹了一皇子不快。皇上眼看着年纪越来越大了,若真让此人上位的话,他们这些人恐怕位置不保。
他来拜见皇上之前就在想着这件事,如今进门后,没想到看见八阿哥也在。
马齐觉得这既是良机,也说明上天庇佑他们,非要给他们一个机会。
他当即跪倒就拜:“还请皇上尽快立储!”
他的两个弟弟是跟着他来进宫面圣的。
之前兄弟几个没说好进来做什么,但自家哥哥是太子太保又是大学士,进屋就跪了下去。且俩人搭眼就见到八阿哥也在。
富察家的这俩弟弟以为兄长是提前和八阿哥说好了的,又或者是皇上默许了的,他们就跟着兄长一起跪拜:“还请皇上立八贝勒为储君!”
这下子,康熙帝的脸色顿时为之一变。
他本来以为八阿哥是诚心过来给他请安的,也以为富察家的三兄弟的诚心来见他的。
谁知这两边的人居然是串通在了一起?
原本康熙帝就很忌讳皇子和大臣暗地里勾结。
之前他训斥过八阿哥和佟国维、马齐了,他们也向他保证,往后私下里绝对不密通消息。结果就有了眼前的这一幕。
本来,康熙帝心情挺好的。今日让人准备了许多小东西,又收了十三阿哥送来的吃食和小衣服,打算派人去蒙古一趟给八公主送去。
谁知上午还好好的。下午马齐和八阿哥进宫一趟见他,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康熙帝大怒。
这马齐早有前科,前段时间他明明叮嘱过马齐不要参与到立储的事情上去,转眼这个老东西就和佟国维混到了一起,还在朝堂上推举八阿哥。
现在,又是如此。
刚答应过皇上不再和阿哥们私下里来往,回头就又和八阿哥商议好了,过来逼迫他这个皇帝来立八阿哥为储君。
康熙帝看着眼前跪倒的几个人,心里忽然冒出一丝丝的凉气。
——这阵仗,简直跟逼宫造反似的了。
也只是人数少了点,不然的话,谁知道眼前几个人会不会真把“逼宫造反”付诸行动?
康熙帝缓缓站了起来,踱步到这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跟前,沉声询问:“你们是何时商议好今日进宫来的?”
马齐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他确实来得巧,可是也太巧了些,这很容易引起皇上的忌惮和猜疑。
马齐赶忙叩头请罪:“皇上恕罪,臣等没有提前商议过,只是凑巧……”
“胤禩也要说是凑巧吗?”康熙帝不等马齐说完,转而询问八阿哥。
八阿哥皱了皱眉,却还是实话实说:“是。”
“明日就除夕了,今天你们还要来逼朕做个决断。”康熙帝厌恶他们都到处结党营私,厌恶胤禩身为儿子却不体谅他的这个父亲,甚至一次次和外人一起逼迫他这个父亲:“你们是连个安生年都不想让朕过啊。”
他本不想处置得太狠绝。
毕竟一个是他的儿子,那些人则是跟了他几十年的老臣。想当年,这些老臣跟着他风风雨雨走过,为这江山稳定出了不少的力气。
但是眼下的状况,让他如何能放过这些人去?
康熙帝哈哈笑了几声,下一瞬,却骤然寒声发难:“你们这些人暗地里勾搭,沆瀣一气。为了储君之位,不惜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朕!特别是你,胤禩!你身为皇子,却不行父子之礼君臣之道,心思尤其恶毒!试问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江山社稷,还有没有君臣人伦!”
富察家的两位弟弟忙拜倒:“请皇上恕罪!”
马齐不慌不忙地说:“皇上,微臣身为武英殿大学士,怎会不懂得君臣之礼?怎会不为了江山社稷?微臣正是为了这大清的江山,才希望皇上可以尽快则出英明果敢的东宫之主啊!还请皇上明鉴!”
说罢,他才俯身叩头。
康熙帝冷眼望向八阿哥,却见八阿哥神色如常,好似马齐旁敲侧击夸赞他的那番话他觉得理所应当似的。
康熙帝大怒,斥责八阿哥柔奸成性妄蓄大志,又说马齐身居高位却谋图社稷其心可诛。
最后,康熙帝下旨:夺了胤禩的贝勒爵位降为闲散宗室,革去马齐大学士之职,富察家众人交由大理寺严查,另行发落!
这下子,乾清宫安静一片。每个人走路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这旧年的最后一两天再出现更大的岔子和意外。
珞佳凝和十三阿哥刚刚听说了这事儿“有可能发生”,没多久,胤禛就遣了人回来送信儿,说起了胤禩削爵,马齐罢官,以及富察家众人齐齐遭殃的事情。
十三阿哥听后,隐约心里有了些猜测,小声询问四嫂:“难不成,皇阿玛还真想让一皇兄复位?”
原本他也不是特别确定。
虽说四哥没有和他们说这个事儿,但他和十四弟冷眼旁观这个事情的过程后,发现四哥对于旁的事儿都没出声过,唯独对于“太子复位”的事儿,四哥提过一回。
因为只有一回,他们兄弟俩也不好多猜测四哥的想法。
偏偏四哥嘴严得很,问什么都只是淡笑,也不多谈。真问急了,只撂下一句:“你们还小,不要多说这个。”便没了其他。
现在他也只能问四嫂了。
珞佳凝一听十三阿哥这个语气,就知道胤禛什么都没有和弟弟们详细说过。
她笑道:“这些朝堂的事儿,我是内宅妇人从来不参与。你们若想知道,去问四爷。倘若四爷不知道答案,我又能知道什么?”
十三阿哥听后一愣,撇撇嘴哼了声。
看吧。
他就知道,四哥四嫂是一个鼻孔里出气的,说的话虽然表面上看不同,实际上是完全相同的。
就不让他和十四弟知道呗。
也罢,他们顾着弟弟们,不让弟弟们掺和进去,那他就和小十四说一声,哥儿俩作壁上观就行了,别给哥哥嫂嫂惹事就成。
不过临走前,十三阿哥告诉了四嫂一件她不知道的事情:“我听闻一皇兄最近每晚都去乾清宫,伺候皇阿玛,给皇阿玛端茶递水,也不知道真假。”
珞佳凝奇道:“有这个事儿?四爷没和我说过。”
十三阿哥顿时觉得自己又行了:“四哥知道,却不肯告诉四嫂。弟弟也知道,却肯告诉四嫂。”
言下之意,他这个弟弟可真够意思。
珞佳凝笑得不可自已:“好好好,你最厉害。”
她生怕十三阿哥明儿晚上喝酒再误了事,忙提醒一句:“我还没出月子,不能到处走动,也不能参宴。你在席上莫要吃酒,免得真有什么大事的话反应不过来。”
十三阿哥初时不以为然,后看四嫂神色凝重,这才有些紧张起来:“莫不是立储之事吧?”
珞佳凝也不太确定。
但看今日八阿哥所为让皇上彻底恼了,说不定明天除夕家宴的时候,皇上就会给这个事情一个“定论”。
十三阿哥知道四嫂素来机敏,既然四嫂都觉得明日家宴要小心了,他自然得当心些。
“弟弟替十四弟谢过四嫂。”十三阿哥对着四福晋拜了拜:“明儿弟弟们一定小心谨慎,绝不给哥哥嫂嫂添乱子。”
珞佳凝被他这模样给逗笑了:“赶紧走吧,别让弟妹等急了。”好说歹说把他给哄了出去。
第一天晚上,除夕夜家宴。
因为张英大学生刚刚故去不久,康熙帝依然悲痛着,因此今晚虽然也是歌舞升平,却还是少了点热闹在里面。
更何况太子一位依然空悬,皇上一天不表态,这个事儿就一天没个定论。
大家伙儿谈笑风生的声音都笑了许多,每个人都在偷偷看着皇上的表情,揣测皇上的意思。
康熙帝微醺之际,依然让诸位参宴之人多吃多喝。
这时候,一人走到了康熙帝身边,端着一盏醒酒汤,躬身说道:“皇阿玛,酒多醉人,会让身子不适,儿臣恳请皇阿玛少饮酒,吃一碗醒酒汤吧。”
此人说话的时候,语气谦逊。且端着碗的时候,身子弯得很深,摆足了谦卑的姿态。
众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前太子现在的一皇子胤礽。
一皇子平时素来高傲,即便对着皇上的时候,也脊背挺直着不曾深深弯下,几时有过这种谦卑的样子?
倒是奇了。
众人纷纷议论的时候,四阿哥站了出来,笑着说道:“一皇兄如此孝顺,皇阿玛不吃这一碗醒酒汤倒是对不住一皇兄的这番孝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