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他们下山,带上存银,去村口跟人汇合。
纸铺初五开业,今天去县里的人多,叶根把村里的牛车都调用了,专门用来送他们。
人多车少,又有行李,叶存山跟叶小飞他们几个青壮男人就在下面走,其他人在车上。
叶延路上几次想下去,都被叶粮摁住了,“你什么体格不清楚?你还没我腿脚利索,放你下去,你今晚能不能走到县里都难说。”
叶延涨红了脸,再不敢辩驳。
他个文弱书生,比不得常年干农活的中老年人。
云程、存银、叶庆阳三个哥儿是在一辆车,存银今年还是在纸铺住,跟叶庆阳商量着要把屋里炕重新弄弄。
“里头好像堵了,一边烫得厉害,一边又冰冰凉。”
叶庆阳都行,没意见。
他现在心思也不在这上面,心里猜着叶存山给他介绍的书生赘婿会是怎样的人。
想问问云程,又看存银在边上,不好开口。
一路都是聊的闲话,到了县里,他们就分开。
叶存山带云程回家,其他人去纸铺收拾东西,清点货品。
年前家里除过尘,仔仔细细打扫过,现在回来稍稍收拾就能住人。
进屋叶存山就把炕烧着,跟云程说明天去定牛奶羊奶,“你不是还想长高吗?手头有钱了就定,大骨头还是要炖着,就放炉子上,你当水喝就行,都补补。”
骨汤天天喝也腻味,叶存山是一条肋骨加五六碗水,熬出来只有点儿清甜滋味,没纯骨头汤浓郁。
剩下喝不了的,他夜里学习完拿来煮饺子下面条,也能当个汤底。
云程不喝羊奶,“喝不惯。”
瞥一眼叶存山,跟他讲,“我还想去医馆摸摸脉。”
“你哪里不舒服?”
叶存山问完,没等到云程回话,抬头一看,发现云程红着张脸,自己把那话过过脑子,悟了。
“行,我明天中午陪你去。”
云程不应话,拿了窗花出来。
离县前在院外贴了对联,窗花是拿回村里了,他们两头的房子都小,贴完还有剩下的,云程就又带了过来,打了浆糊,跟叶存山挑拣着地方贴。
云程告诉他:“其实叠纸的话,我会一些小玩意儿,这么精巧的,我就不会了。”
他帮妹妹做过手工作业,一些儿童级别的手工艺品他可以胜任。
回屋,他从叶存山竹箱里扒拉了几张废稿纸出来,裁剪成正方形,趴桌上叠了好一会儿,又用裁剪下来的长条纸一卷,抹了贴窗花剩下的浆糊定型,给叶存山送了一朵稿纸玫瑰。
云程瞧着还挺有感觉的,叶存山伸手他不给,“先给我个盖个小山印章。”
过年忙,提到就一起补了,按照日子数,互相给盖了章,叶存山拿了花挺开心,问云程这是什么花,“月季?”
云程说是玫瑰。
静河村没有玫瑰,叶存山想问是不是黑白无常给他看的。
云程提前叫他闭嘴,“再问你就没有花。”
那可不行。
叶存山去书桌前,清了一个笔筒出来,单独放花。
看他那小心翼翼的样,云程就知道叶存山明天肯定会把花拿到书院炫耀一番。
他叹气,想想一朵太寒酸,又给叶存山叠了两朵。
出发是已经下午,收拾收拾天色就暗了下来,吃饭洗漱过后,两个人又在炕上面对面坐着。
叶存山看书背书,云程继续绣生肖吊坠。
他手快,这些天见缝插针绣了十来个小萌物。
比较可惜的是,直到他们出发来县里,柳大志也没有传来话,是没其他人要买这精致绣样。
叶存山让他白天绣就行,“你不是怕伤了眼睛?”
云程说:“就这一阵了,《赘婿》卖得好,年间他们该雕版印刷了,我要是赶早把挂坠绣好送过去,指不定杜家会再叫船去一趟京都,到时来回防盗挣一笔,咱们今年都不愁了。”
他赚钱的劲头很足,之前还说要给叶存山买很多书呢,现在一本也没买,拖久了像他骗人。
叶存山摸摸鼻子,很不习惯被人养着,看书稍稍走神,想到叶旺祖之前说的羊毛涨价,他抽空去看看好了,总不能真一心只读圣贤书,家里家外全不顾。
睡前,夫夫俩一起做了个眼保健操。
叶存山不怕冷,还下床跳广播体操,云程就趴床上数秒做平板撑,这样锻炼他觉得挺慢,还想蛙跳跑步,锻炼体格。
可惜家里小,外头又太冷,现在裹得跟粽子似的,活动不开。
次日一早,新年开工。
叶存山收拾东西,检查书包,云程没赖床,先出去买了早点回来,才蹲门口慢吞吞刷牙。
他觉得他慢慢变得不讲究了,以前不洗脸刷牙哪敢出门。
叶存山跟他说:“你中午在家等我,或者去书院那边找我,我陪你一起去医馆看看。”
等他调养调养身子,两人也距离有娃不远了。
叶存山一身的劲,背上书包去书院,走前不忘带上三朵纸玫瑰。
云程看了一阵好笑,想想去医馆的目的,心上羞赧。
清早,余伙计过来找云程,给他送了余下的润笔费。
二少爷说,单看年前商人们买空铺子存货的行为,就能预测《赘婿》的火爆程度,不用等京都的人回来反馈。
给云程的银票是一百两,余伙计还给带了一句话:“南下北上都不容易,路远凶险费用高,二少爷让带个话,问你家郎君能不能紧着这本书先写多点,我们一次多带些雕版去外地。”
云程收了银票,心间滚烫,差点说漏嘴,话到嘴边拐了个弯,“行,我会让他抓紧写的。”
余伙计摸摸鼻子,心说二少爷判断真准,要给叶存山本人说,他指不定会以要读书科举为由,不会在小说上浪费精力,直接拒绝,就拖拖拉拉慢慢写。
给他家夫郎讲就不同了,人家拿了银子高兴呢,还会监督。
耽误人读书,也要给补偿,余伙计说,“二少会把家里戴举人给大少爷留的功课抄录一份送过来。”
算是弥补。
云程眼睛一亮,没想到叶小山给他背锅,还有这好处。
“行,我会催他写的!”
送走余伙计,存银又来敲门,给他送来了月钱。
“今年初五迎财神呢,族长挑着日子发月钱,我拿到就赶紧给你送来了。”
云程笑眯眯收下,问铺子里今天忙不忙,“要是不忙,你就留下继续学刺绣,反正毛衣你都会了,手头不缺银子。”
存银说:“今天不行,庆阳哥要去给他师父拜年,小飞帮我疏通炕,我得在前面当伙计应付一天。”
云程就给他拿了两个肉包子,存银开开心心带着走了。
云程拿到两笔银子时,叶存山也得到了书院的奖励。
书院每月月考记分,一年有八分就能得一块青山墨。
他去年十一月休学,天然比人少一分,最后能有这个数,得了很多恭喜。
来祝贺的人,都看见了他摆桌上的三朵纸花。
同窗们已经发现叶存山也爱炫耀了起来,都很有默契的不提这茬,把叶存山憋的,将墨条装进书包后,还是去找杜知春了。
杜知春以前炫耀时,从未觉得他性格有问题。
现在看见叶存山,他一边吐槽不就几朵纸花吗,一边拍拍他的小书包,“瞧见了吗?我家柔娘给我绣的金榜题名图。”
叶存山视线一瞥,“我比你多四个字。”
他的字样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杜知春:“……”
他转移话题:“要比就比计划本,成天折腾媳妇儿算什么本事。”
叶存山觉着能成天折腾媳妇儿就是最大的本事。
他计划本是云程给他做的,纸页边缘打了小孔,竹篾剪短,对着纸页孔距钻孔,系细麻绳,打活结。
这就是活页本了,添加方便,修改也方便。
杜知春看了这本子也想要,还觉得他跟学人精一样,只会跟风,心里不乐意,便不说想要,只专心数着叶存山每天的学习内容,要看看他俩谁读书多。
叶存山实事求是,年二十九那天早睡养神,学得少也如实写了,到除夕就翻倍,光目录就标注了一页,数下来得有十几项。
杜知春算了算,两人差不多。
“我就比你多了诗,不过科举也不考诗词。”
就是一个才子不会作诗,才子的名头都要大打折扣。
往近了说,同窗之间举行的诗会,他就哑巴一样,挤不出个字。
往远了说,往后高中,鹿鸣宴上还要作诗呢,当众起立也说不会么。
说着,杜知春又翻了一页,上面记的不是学习,而是这种:
“你摸摸我衣服的布料,是不是做你夫郎的料。”
“从今以后我只能称呼你为您了,因为你在我心上。”
……
杜知春看不懂,但他大为震撼。
他把本子关上,又再打开:
“我觉得我好花心,你每天的样子我都好喜欢。”
杜知春“啪”一下把本子合上,还给了叶存山。
这对夫夫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么腻歪!
在家里腻歪就算了,还写本子上!
他脑内风暴没完,另外几个同窗过来说借他们的计划本看看。
杜知春木木的把自己的本子交出去,看叶存山笑眯眯也把计划本给了同窗,整个人都麻了。
他可不会炫耀这种事!
过了一堂课。
杜知春突然没头没尾的给叶存山说,“我家柔娘给我写过情诗。”
叶存山有了学诗的兴趣,要他推荐几本,“我回头去看看。”
杜知春:“……”
我是秀不到你了是吗。
中午放学,叶存山急忙忙出书院。
云程已经在外头等着了,他不知弄了什么围脖子上,能把小脸挡一半,又戴着耳捂,整个人立在那里毛绒绒的。
叶存山走近了才发现是羊毛织品,摸着软乎,云程说这是围巾,“可暖和了。”
叶存山火气旺,云程给他围上一会儿,他就燥,摘了还是给云程围上了,再牵他手,发现一掌心的汗。
叶存山问他是不是害怕,“其实很快,摸脉问几个问题,就抓药回家了,到时候咱问问能不能食疗调养,也能不喝药。”
毕竟云程也没病,就想调养身子,回头好生娃。
云程提这事就成个小哑巴,只有一张脸藏不住情绪,叶存山越说他脸越红。
说到后头叶存山都不好继续安慰他,生怕他脸上烧过头,心跳太快,到了医馆影响郎中判断。
云程也想转移注意力,跟叶存山说拿了润笔费跟月钱,润笔费实在多,他开心得不行,拽着叶存山小手臂,就把人往自己这头拉,把人身子拉得歪斜,凑他耳边说:“有一百……”
后头不说,叶存山也懂了。
他跟云程说,“行,回家给你端洗脚水。”
云程轻轻锤他一下,还真把自己当赘婿啊?
两人走过街角,拐弯进了医馆。
街边酒楼二楼,杜知春跟一众同窗的脸都皱成一团。
成亲后,会把人改成这样?
他们都是早上想看叶存山的计划本,结果被土味情话震惊一脸的人。
没想到出来吃个饭,还能被人当面秀。
黄泽关上了窗,“他家夫郎有这模样,他被迷得神魂颠倒也说得过去。”
杜知春对这评价很赞同,“对,就是神魂颠倒,你看他都不正常!”
叶延坐一边喝着茶,仔细回忆,竟也想不起来叶存山没成亲时是个什么样了。
另一头,叶存山带着云程见到了郎中。
云程看医问药的经验丰富,到了环境里不紧张,全是害羞。
大夫把脉时,他直说了是想要调养身体,准备备孕。
其他就问什么说什么。
古往今来的大夫可能都会这样,从同房次数,同房频率,同房哪里不舒服,到最后:“没有同房?哦。”
看诊结果是,即使想食疗,也要先喝几贴中药。
云程只觉得他有些虚、营养不良,胃不太好,其他就跟常人无异。
被这大夫摸了好些毛病出来,体寒还是最轻的,叶存山都给吓着了。
最后不说食疗了,抓了药带他出去吃饭,等上菜时去买了一大包蜜饯糖果,“能去去苦味儿。”
云程自己还好,他吃药多年,药罐子体质,现在比上辈子好多了,“没多大事,而且一天就两碗药。”
他以前还隔三差五会打针住院呢。
叶存山看看云程,“你是不知道中药的苦。”
午休时间来不及细说,云程现在也不是门都不敢出的小社恐,分开后他自己拎着中药跟蜜饯糖果,去买了个药罐子,下午回家用热水烫洗过后,就按照郎中教的法子开始煎药。
下午就守着炉子,往里加温水翻药材。
前后煎制三次,倒出来有一大碗,这一碗再分两小碗,早晚饭后各喝一次。
他把药端到暖桌上,扣了个木盆盖着保温。
柳小田要初六才过来,叶存山晚上买了饭菜回来陪他一起吃,看他药都煎好了,屋里也有一阵清淡的苦香味,心情复杂。
云程问他喝不喝,“我闻着还挺香的。”
叶存山给他夹菜,“鱼胆割破沾了点胆汁你都叫苦,这会儿不叫苦了?”
云程觉得药苦是应当的,食物苦是不应该的。
叶存山说再过几个月能有苦瓜吃,云程嫌弃,“我不吃,我不喜欢吃。”
叶存山心疼他不吃苦还要喝很久的苦汤药,给他夹菜。
也不想把气氛弄得苦大仇深的,给云程讲了几种苦瓜的做法,“到时我给你弄一碟,你吃了保准喜欢。”
他厨艺糙,就普普通通的油盐酱醋往里加,不会很精细的处理食物,跟他这个人一样,很质朴。
云程听了也心动,就答应了。
叶存山还说:“放学顺便去定了奶,以后每天有人送过来,你看着怎么喝吧。”
反正是不能再做奶冻,水果也不能多吃了,说性寒。
还好今年买的梨子已经吃完了,柿饼也就剩下两三个,不碍事。
等这几帖药喝完,就能慢慢恢复饮食习惯,不吃太多都没事。
饭后,云程在屋里溜达消食,跟叶存山说下午余伙计带了话过来,“他家二少爷叫我多写几册,到时一起带走,省些来回路费。”
“他们以为是你写的,怕耽搁你读书,还说会把戴举人给杜知春留的功课誊抄一份送来。”
云程开心之余,也怕叶存山不喜,毕竟这是隐瞒真相得到的利益。
叶存山听故事都较真,信奉靠人不如靠己,只怕会拒绝。
叶存山确实皱眉了。
杜家书斋对学子照料,也没有无条件帮衬。
像杜知春的很多藏书,他们都是没看过的。
举人先生请过来,也不会给其他同窗分享。
这事理所应当,没人会说什么。
杜知春现在计划本公开,上面其实也有举人先生留的题目,但都比较广泛,跟他们自己写的功课目录一样。
《四书》经、义、论、策,文章破、承、对句,写下来的只有类别。
毕竟计划本也就那么大,再多的字显得累赘。
云程弱弱:“要么我明天回绝了?”
叶存山内心也在挣扎,这种学习资源他家是没有的。
按照杜先生的说法,各地都有考中名额,县里就这一间书院,他在里头拔尖,平时稳扎稳打不松懈,考官出题不偏,他问题不大。
可谁不想多学一些呢。
就是这学识,也得光明正大。
叶存山说:“我明天跟杜知春说一声,他这人爱炫耀性子也傲,要他保密,他不会说。”
云程心里叹气,没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