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袅袅,村客往来。
青山脚下老屋倚倒。
谢忱山为着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回了一趟华光寺,又出现在此处。
深山无名,却幽静。
有一位僧人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正静坐在枯藤老屋外。也不知已经打坐多久,身上落着几多黄叶,闭目安然,仿佛不知有人。
谢忱山从山林走来,且笑且叹。
“道嗔师兄是特特来逮我的不成?”
与百多年前相比,道嗔的模样似乎未变,看起来还是昔年模样。
道嗔坐在树桩上闭眼打坐,闻言便笑。
“分明是你来寻我,怎倒打一耙。难不成,小师弟又惹出什么乱子?”
“那可没有。”
谢忱山努了努嘴,随意地在道嗔的身前坐下。身子靠着半截树桩,后脑勺却倚着道嗔的腿。
师兄弟的岁数差距有几十之多,可谓是道嗔一手把谢忱山给拉扯大的。
“是师父让我来寻你。”
谢忱山道。
模样看着只不过是中年的僧人闭着眼,淡淡说道:“百年间,小师弟你只回过寥寥数次山中,还说没有出事。”
不回山中,怎会得有师父的言语?
又怎会寻上道嗔的落脚处?
谢忱山在师兄的僧衣上蹭了蹭,有些慵懒地笑起来。
“前些日子,在沙丘城外的沙漠中,我做了个梦。”
谢忱山对他这个师兄,却是毫不隐瞒。
“我梦见魔尊在妖魔战场厮杀不绝,而后腹中微热,醒来掐算,似乎是传说中的有感而孕。”他诉说着那些只存在在史书典籍中的内容。
轻松的模样却仿佛这些不过是最不起眼的小事。
他之淡定,却惊得正在闭目歇神的道嗔都睁开了眼,低头看着仍然蓄着发的小师弟。
“有感而孕……”
道嗔若有所思,旋即他叹了口气。
谢忱山仰头看他,一双有神的眼里透着好奇。
道嗔虽是他的师兄,却也是他的半师。见谢忱山露出这般模样,忍不住露出些慈祥的笑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二百三十年前,我在沧州行走的时候,曾在野外救了一位临盆的孕妇。”
道嗔突兀地讲起了故事。
那日正下着大雨,倾盆雨势中,若非道嗔乃是修道之人,怕也是发觉不了山下那奄奄一息的孕妇。
道嗔本性纯正,又是佛修,自然不会见死不救。
“我试图救她。”
僧人露出了些许惆怅与怜悯的神色。
“可她肚中,却是个死胎。”
已然是个死胎,自然是生不下来。
道嗔从未与女子近身,更不懂得如何接生。然孕妇肚中婴儿已然死去,那用妙法把胎儿从肚中取出,也是一桩办法。当他成功了一半的时候,那孕妇突然从昏迷中醒来,又哭又叫地阻止了道嗔的做法。
她似乎不愿意。
原这位姑娘本就是处子之身,只不过是某日午后歇息,起来肚子就莫名鼓胀起来。山村中人以为她偷汉,瞧她不起,驱赶她出了村庄。
一个弱女子在山野外,行行走走不过数日,便死去活来。
可她每一次死去,都当真活了过来。
“她肚中的胎儿,有古怪?”
谢忱山不由得坐正了身子。
时隔二百三十年,道嗔提起此事,仍是感伤:“若我当年多读点经书典籍,知晓这乃是上天预警,或许还能救回她一命。”
阴阳交合,才会有子息。
这本就是世间铁律,倘若有异,便是预警。
那时道嗔本有急事,寻了户善心人家把女子安置,又留了些钱财委托。
半年后,道嗔重新折返。
那时女子腹中所谓死胎,却已经破肚吃人。
山民愚昧,以为姑娘数年未产,乃是世间诡异,欲要将其斩杀。殊不知,那女子苟延残喘活着,却是在冥冥之中晓得她活着,那腹中怪物就不会出世。
可她一直拼命试图挽救的山民,却亲手扼杀了她,用铁杵扎穿了她的肚子。
其“子”诞生在女子的怨恨下。
“既是不祥,又为何使其生?”
谢忱山挑眉,犀利的言辞带着不该有的锐意。
道嗔闻言,便先停下这话题,叹了口气。
此方世界曾有飞升的传闻,可在千年之前,不知缘由,飞升的途径就此中绝。而后起,世间便常有晦气横生,似乎是因为天门阻塞,就连世间也生了隐患。
晦气越多的地方,人就越容易衰亡。
华光寺在修仙门派中的地位之所以如此崇高,乃是在近千年内,座下弟子始终奔赴在清除晦气的道路上。
他们缓解,净化着这些晦气的诞生。
说到底,人间虽然少有修士行走,可普通人族却依旧是修仙界之根本,不容动摇。
就算是妖魔二族,也是天生与晦气相斥,压根不能相容。可以说,这些晦气就是世间所滋生的不洁之物,必须根除。
道嗔说话的时候,仍带着好似对待孩子,缓缓引导的口吻,微蹙的眉头让他那张沧桑的面容如同身后的枯藤老树,显得有些皱巴巴:“然大道演变,世间万物万事,总会有一线生机,便是晦气丛生,也有其归处。”
然其所生,不容有实体。
一旦降临,乃是有难。
故天有预警。
“其之浑噩,全无神智,无法与之交流;又以血肉为食,不知克制。虽是婴儿模样,却凶煞滔天,无法遏制。”
道嗔那会虽然年少,却已经是华光寺内出众的弟子,仍是花费了无数心力才降服了那天生异种。
这般漫长的故事讲完了,谢忱山的手指也不由得搭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他凝神思考了片刻,笑意落在他的眉间,与这夕阳斜下的残红有那么点点相互辉映,显得有些绵长诡谲。
“若是天道垂怜,自然不该将这般罪责落在一位可怜女子身上。若天道无心,又何须有此警告。此番言论,岂不相悖?”
道嗔一弹指戳在谢忱山的额头上,不紧不慢地说道:“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