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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1 / 2)

跌落的那瞬间,谢忱山望着那暗淡的缝隙,只不过是瞬息,便被无穷无尽的暗色所遮掩。

魔尊跳下来了。

谢忱山想。

万魔窟只有“一”才能出去。

不管是他,还是魔尊。

这道领域束缚之内,只容许一个活物走出去。

哪怕清楚这一点,魔尊还是跳下来了。

爱情。

亲情。

极其薄弱的友情。

浅浅的好奇。

寡淡的欲.望。

游离不去的渴求。

充斥着血腥的凶杀恶念。

毁灭。

撕裂欲……

如此复杂的构造,如此曲奇的经历,如此刻薄的遭遇,才塑造出来这样一个魔尊。

生存是最根本的欲.望。

可如果他连这样的渴求都能压制,如果连这最纯粹的本能都能如此……那有些算计,却也终究是不亏。

谢忱山泄去浑身的力道,任由着自己砸入那片幽冥中。

日日夜夜压制的痛苦在腰腹间跳动,在将要成形的瞬间,已然有着挣扎破腹的姿态。

自魔尊有了些许情绪开始,谢忱山就隐约知道自己究竟身负何物。

是情绪,是心,是一切的根。

每当魔尊有了情绪波动的时候,那颗未结果的心便会随之跳动。

越是剧烈,就跳得越快。

越是快,便越是痛。

魔尊谈爱,哪怕他无心,可谢忱山却也是信的。

毕竟在那一瞬,那颗孕育的心跳得如此之快,就仿佛要从谢忱山的体内闯出去一般。

可也是在那瞬间,谢忱山知道时候到了。

也确实是到了。

谢忱山落入一片黑蒙蒙中,无数触须托举着他,就像是要把他高高举起,脱离那危险的境地。

“你知道,你和我之间,必须得死一个,才能出得去罢?”

谢忱山轻声说道。

魔尊便道:“你出去。”

他甚少有说得如此快,却也是如此稳的字句,当真似人了。

“不必。”

谢忱山轻轻说道。

“你的回答,很好。”

他好像是欣慰,又好像是赌赢了一般笑了起来。

他很经常笑。

却总是那种只挂在表面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浅笑。现在这抹笑意却是真真切切流露了出来,仿佛他是那样的高兴快活。

徜徉在黑雾与触须之中,谢忱山蜷缩着捂住了腰腹。

无尽的虹光绽放。

那许是万魔窟第一次拥有这般亮眼的光芒。

在那道虹光刺破万魔窟,在徐长天道出那句污秽堕.落之语,在无数磅礴的气息降临的时候,有一头小小的鸮展翅而起,飞过那道幽冥之缝隙。

“咕咕——你要死了——”

仿佛咒言,却不知对谁而言。

魔物搂着一具破败不堪的身体出现在万魔窟的裂缝边上。那具身体染满猩红,大片大片的血液渗透过一人一魔的衣物,不断往下溅落。

人的身体,何时竟然能流出这般多的血?

似同血河,自心始。

那头魔物混无统一的形状,只余下扭曲诡谲的黑雾与在其中耸动的可怖触须,仿佛是世间最丑恶最凶残的存在。无数根触须自腰腹缠绕着佛修,将将要融为一体的巨大力量几乎要揉碎了谢忱山的肢体,却还是勉强残留着一丝丝神智。

在魔物出现的瞬间,残破的魔宫已然接连亮起了耀眼的光芒。

那是最纯正,最璀璨的金色。

仿佛世间最为磅礴恐怖的气息降临世间,又仿佛是束缚这头凶兽的捆仙锁,其气息刚正宏大,仿佛是一切无穷的正面。

密密麻麻的金光交织在魔宫的上空,封住了所有上下左右的出口。

孟侠卸去了赵客松挣扎的力道,让他整个人都软倒在了怀里,他看着眼前这片金灿灿的光海喃喃自语:“补天阵……这道大阵……”

这道大阵,是世间最为绝杀恐怖的法阵。

哪怕是仙人,也曾有陨落其中的说法。

然倾尽现在修仙界的力量,也已然凑不齐这道法阵所需要的材料,除非还要那妖界也掺和了一脚。毕竟这法阵虽名为补天,实则却是灭天,如此磅礴的纯正杀意,甚至能击杀仙人,如此强劲恐怖的阵法所需要耗费的材料自然是海量之数。

尤其是要花费整整七百三十五日的不断锤炼,方才能够有所成!

这……

孟侠的脸色大变。

他蓦然看向那万魔窟缝隙之上的疯癫魔物,看向他怀里抱着的那个无声无息的佛修。那鲜红血液自破开的腹部流淌,溅落在万魔窟的周围,便仿佛也能够将那些亘古不化的煞意消融。

源源不断,本已灭绝的生机自血液而生。

那是谢忱山早就算计好了的吗?

从两年前起,是谢忱山亲自把魔尊给带出了魔域。

也是因为谢忱山,要么在妖魔战场,要么在魔域安然的魔尊才会离开此处。

究竟是因为魔尊想要做人,还是佛修令其产生了这样悖妄的念头?

孟侠收回视线,幽幽地望向深处。

洗心派将有七十五人坐镇阵心,又有数位老祖宗亲自出面,再集合了人妖两族私下的连横合纵,方才堪堪在期限之内布下了补天阵这道天罗地网。

这其中,自然也少不得他师尊徐长天的施以援手。

不。

孟侠闭眼。

不只是洗心派,万剑派,这修仙界,这三族之内,除了魔族之外,恐怕所有门派都参与其中,方才有这样夺天地造化之威势!

金光交织在最后一处,所有的线条都浑然一体,仿佛从最初到最终便是一道循环。金灿灿的亮光充斥着整个魔宫,无边无尽的杀意高悬在天际,时时刻刻都可能压沉下来,瞬间绞杀那世间最强悍也是最让人畏惧的魔物。

而那头魔物……

其身形忽而长大,忽而收缩。

在急剧的膨胀中,他仿佛将要触碰到那些蕴含着至刚至凶杀意的金光;急剧收缩的时候,又小到将将要和佛修的体形一般大小。

在灰黑的混沌中,有一处亮着微光。

哪怕是再混沌的黑暗,哪怕是再璀璨的金光,都无法遮掩那一抹微微的亮光。

甚至于,那或许是最引人的一处。

那是魔尊的心。

一颗崭新的,方才破腹而出的心脏。

正扑通、扑通、扑通地跳动着。

强健而有力。

当它在魔尊的心口跳动第一下,便宛如出生婴儿在时间的第一声啼哭。

昭告着它的新生。

徐长天自然也看到了那一抹微光。

他沉沉叹了口气。

“徐长天,”苍老悠远的嗓音在左近响起来,那无数气息磅礴的大能站在云端,如此逼近魔域,如此浑然不惧,洗心派的老祖宗幽幽说道,“你莫不是后悔了?”

徐长天面无表情地说道:“自然不会。”

褫之外,有无穷无尽察觉到不妥的魔族汹涌而来,如同灰色的浪潮。

而早已有所准备的无数各派门徒已然在各种法器的遮掩下传送回来,当即投入了阻拦的道路中去。在不到三百尺的距离之外,残破的魔宫之中,将将启动的补天阵金光愈胜,那抽取的无尽灵气仍然如同鲸吞,仍是不够。

不仅是灵气的鲸吞,那身处金光大阵内的魔物,身形也在逐渐膨胀。

气息越发透着幽冥森冷。

不再是纯正的魔意。

不再是纯粹的魔族。

魔尊本就不是魔。

那样诡谲的气息,那样扭曲的姿态,那样遮天盖日的强悍,那样仿佛要踏破云霄的疯癫……魔尊是晦气,是不祥,是万恶之首,是诸因之果!

是虚妄啊!

在这头不会有心不该有心的魔物被孕育出一颗纯粹的心时,就仿佛要穷尽天地间无数的晦气,那具庞大的躯壳内涌出了无数的晦意。

就好像在那瞬间,所有存在于脉络之中,世界之内的晦气都被连根带起!

都被其吸纳!

那恐怖的气息节节攀升,补天阵的杀意与金光也越发亮起。阵法已经启动,却至今都还未有动作,不就是为了苦苦等候这头魔物令世间所有的晦气都归位!

哪怕是在那样扭曲的晦涩的亵渎的画面中,仍然有无数的触须包裹着佛修的身体。仿佛魔物不知算计他至深的,便是这谢忱山!

那些触须无用地堵在腰腹处的血口,仿佛要阻止那流淌的鲜红。

香甜的腥味疯狂怂恿着欲.望,触须却没有吸过任何一口,哪怕在晦气涌来的极致痛苦中,触须在微微颤抖,却把谢忱山卷得更深。

他能出来,便意味着佛修的气息已然断绝。

只是魔尊不懂。

这样的伤势比起从前谢忱山留下的,只能算是稍稍严重,可是从前能快速愈合的伤势,却为何突然仿佛那些脆弱的人族一般,孱弱得不似样?

扭曲的恶意在体内膨胀,无穷杀意难以遏制,补天阵的气息令人厌恶,怀中的温暖在渐渐消散……古怪的暗色中,两团如同鬼火般的猩红逐渐狰狞起来。

实在是太痛,魔甚至分不清楚究竟是那躯壳在发痛,还是那颗新生的心在鼓鼓疼痛。

无心之前,魔尊便会痛。

那些痛是莫名的,寻不到根脚,哪怕痛苦也是懵懂的,无谓的。

有了这颗心之后,却比从前还要痛苦百倍,千倍!

不知其因,痛不知为何,竟然是如此幸运。

——不。

古怪的,扭曲的,混乱的话语在所有人的心头降临。

他们不知为何,却蓦然“听”到了。

——不!

嗬嗬撕裂的耳郭疼得他们弯下腰来。

——这颗心,不想要。

耳鸣般的剧痛让修为较低的修者直接吐出血来,境界直接大跌。

那坐镇补天阵的七十五个阵修也面露痛苦的神色。

“咳咳……我,花费了这般大的力气,才孕育出来的心,你说,不要,就不要了?”薄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嗓音响起的时候,就连说话的本人也是听不大清的。

如此喧嚣嘈杂的战场,那仿佛是耳语。

的确,现在在褫之内已是战场。

人,妖,魔的战事。

魔物猛然低下头。

然后他后知后觉,现在他这般诡谲的模样,佛修是寻不到他的眼睛的。

于是那头几乎要撑破补天阵的魔物渐渐缩小了身形,他重新化作了人,披着灰扑扑的袍子,上面只有一层滚边,还是从前谢忱山建议他加上的。

俊美苍白的脸低下的时候,两行血红的泪水爬满了他的脸庞。

是滚烫的。

是热的。

如同谢忱山几乎要流干的血。

那也是热的。

“谢,忱,山。”

魔尊用极慢,极慢的速度叫着佛修的名字。

佛修便小声,小声应着。

他似乎是痛极了,也累极了。

自他醒来,那伤口恢复的速度蓦然加快了许多,可是比起他从前那般迅猛,却还是远远不如。

魔尊几根触须在僧人的身上擦过,那浑身血污的灰袍,就换做了雪白的新僧袍。

佛修虽然常一身灰。

然这身白袍,却异常适合他。

两条极瘦的胳膊搂着谢忱山,那骨头硌得慌。

他半睡半醒地想着。

困了。

其实当真是太累了。

可是耳边吵杂之中,却仿佛有一道若有若无的呜咽声。

可怜极了,也痛苦极了。

那咿咿呀呀的哭泣声让人烦到不得不重新睁开眼。

魔尊那流满血泪的脸就不好看了。

丑。

谢忱山想。

他靠坐在魔尊的怀里,轻声说道:“魔尊啊魔尊,走到今日这一步,你应当知道我从前都是在算计的罢。”

魔尊皱着眉,硬邦邦地说道:“你没骗我。”

“我骗了你。”

这就像是嘴角,无聊无趣极了,却好像可以一直这样斗下去。

太有意思了。

谢忱山想笑,倘若不是因为那伤口还未愈合,他必然是要放声大笑,笑得恣意张狂,笑得放诞不羁,笑着世间的事情真是太有趣了!

他勉强扶着魔尊的胳膊站起身来。

方才魔尊那蓦然的动作,早就让无数视线投注在此间。

谢忱山捂住着嘴咳嗽了几声,漫不经心地说道:“诸位怎么等我这死去回来都过了一回了,这还没动手呢?”

他的声音虽浅,也确实是没力气说大声了,却也足够了。

“华光寺无灯,如今你的任务已经完成,自当速速远离那魔物!”

一道不知从何处抛下的苍老嗓音,激得补天阵的金光都更亮了些。这种已然修炼到了尽头的大能便是如此,能在小范围内改变周身的领域。

如同令出法随!

谢忱山感觉身体不由自控地微动了一下,然后被两条硌得慌的臂膀握得更紧。

谢忱山轻轻拍了拍魔尊。

他浅浅笑了起来。

“难不成诸位以为,贫僧这般苦心孤诣,全都是顺从你们的谋算不成?”

徐长天身披法袍,法纹连绵落袖,正微微亮着蓝光,映得两鬓发白的他更显冷峻。他乃是一派宗主,一旦认真起来,那浑然的威势自然无法比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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