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谢忱山道。
他说得轻快又愉悦,仿佛不像是在说他那般。
法相与魔息果然不相容,两物触碰到一处,滋生的无尽茹障让人不喜。
魔物笃定地重复:“骗子。”
“我是骗子。”谢忱山笑吟吟说道。
他看着在他们之间诞生的无数茹障,却不在意地穿插而过,直到他真的在那摊子乱泥里面抓住了徐沉水的手。
那可以算上手吗?
谢忱山好笑地想着。
“饿了吗?”
他自言自语,知道现在被魔障了的魔物只能重复回答之前的话。
他想起自己的话,又笑起来。
魔物魔障了,这怎么看都怎么好笑……他捧住徐沉水的脸,额头抵着额头,笑眯眯地说道:“沉水,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可真的要流血而死啦。”
他的声音软软,也轻飘飘,像是真的踩在了棉花上。
在这片混乱的倒影中,谢忱山隐隐捕捉到魔物沉于底下的意识,反客为主地顺着触须缠绕而上,一把拉扯了出来。
真要他说,那就像是把意识扎根在什么糜烂的泥潭里硬生生抽出什么东西似的。
那算不上容易。
谢忱山的身体有些撑不住了,崩坏的速度越来越快,修复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当他的手握住徐沉水的“手”时,那软泥也像是融合在了一处,显得怪异而恐怖。
魔物“想”,那可真疼。
他奇怪地想,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徘徊数万年的恶意与痛苦在流窜,在挣扎,在咆哮,让他想要彻底斩杀一切,让整个世间一起泯灭,让无数人随着他一起痛苦,让所有生灵都在绝望中消逝!
这不是他的想法。
魔物的眼眸渗血。
这是祂的想法。
尽管那不知道是什么存在的东西已经被拉了出去,却仍然留下了庞大的情绪。这些情绪已经积攒了数万年之久,也酝酿了数万年之久,无法就此中绝。
“……走。”
徐沉水如同谢忱山那般清醒了过来,眼眸却当真流下了血水。
他的任何一体液都不是善物。
乃是最恶毒,最不堪的造物。
“走。”
他的舌头恢复了,身体却依旧如同烂泥,如同恶物,丑陋无比,凶残无比,虽动摇了片刻,却依旧保持着那吞噬万物的恶欲。
魔物无法阻止自己。
那欲念虽是外物,却也是他的本身。
他本就是这天地间最大的恶所滋生的存在。
附身他的意念远比谢忱山身上那个要凶残恶念得多,若说那是“善”,徐沉水身上的便是“恶”之本体,是无法轻易善了的。
暴涨的魔力扭曲了空间,开始逐步外泄。
他想……杀念无法遏制!
谢忱山得离开。
离他越远越好。
之前巴不得谢忱山与他融为一体的魔物,这时候却可怜地、坚定地将谢忱山推开,连同那外化的法相,哪怕那会让他滋滋作响,灼烧着一切,让他痛不欲生。
可谢忱山不肯走。
相反,那带着血气的手却将徐沉水的本体抱得更紧,笑吟吟地说道:“从前可是你让我留下的,如今我应了你,你却是要弃我不顾了?”
这话说在外头,本该是那等凄惨可怜的小娘子小公子所说的话,可落在谢忱山的口中,分明是柔软的、温柔的语气,却不知为何让魔物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残留的虐杀意识与魔物的存在撕裂起来,徐沉水叹了口气。
真稀奇咧,从前没有情绪的魔族,如今却也是会叹息。
“……我从来都无法让你做什么。”
无数只血红的眼睛盯着谢忱山流血的手,黑雾扑了出来,拧成一股细条,看着就像一根舌头轻柔舔过谢忱山的伤势。那血味再度染上了佛经的味道,反胃排斥的恶念与亲近嗜血的欲.望纠缠在一起,如同现在魔物所面临的局面。
魔物索性敞开“胸怀”,用无数只“手”包裹住了谢忱山。
如此相融,他们再无需用口舌交流。
你已经明白了?
爱会憎,善生恶。如此相对,便有循环。茹障所生,乃是最大的不善。却也是大善之下的产物。
天生有相克,相杀之物,立于世间彼端。
便不可相交。
然那数万年前的魔祖,怕是从不肯认命。
茹障由此有了因。
那尊佛生了善念,便就此有了果。
谢忱山已经明了了来龙去脉,便在这理应危急的时刻,被徐沉水包裹自无数黑雾中沉浮,如同世间爱侣鹣鲽情深般纠缠在一处,也在彼此相融的神念中窃窃私语起来。
方才我等,便是各自被其附身。
不可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