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然睡了很一会,再醒来的时候,宁楚格只觉得浑身被拆了重组般的疼。
嗓子火辣辣的,像是被最最粗粝的砂纸打磨过。
倦怠已极,真·连根手指头抬不起来。只能使劲儿喊了两声,但其实,她这自以为的大声跟蚊子哼哼也不差什么。好在张若淞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爱妻身上,竟连这般蚊蚋般的小声儿都没错过。
赶紧红着眼睛,哑着嗓子,紧张兮兮凑过去:“在,为夫在呢,宁宁!太医说你头胎初产,孩子又大。难免有些损伤,也耗力太过,伤了元气,得好生补益一段儿。你莫急,为夫这就让人给你奉热粥来。”
宁楚格瞪他,想说这个节骨眼了,谁还关心这些呢?
她只想知道,自己拼了命生的那小家伙怎么样?听声音倒是康健,长相呢?有没有集父母之所长,做没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嗯,自家额娘是个美人,在穿越女记忆中封号都是齐,满语美丽的意思。能生出张若淞这等美人来的婆婆更是不消多言。所以,即便是隔代遗传,自家爱女也是小时粉雕玉琢,大了风华绝代那挂的!!!
夫妻做了整一年,张若淞对爱妻的颜控属性了解得极为透彻。
赶紧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我没来得及看,光顾着到产房中瞧你了。不过咱们两家都男的俊,女的俏。一个赛一个美貌,结合了这许多优点而生的孩子,想丑也难吧?”
“是呢,是呢!”亲自送饭食进来的张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宁楚格你是没瞧见啊,小家伙长得叫个好。生下来就白白净净,混不像那些个红皮猴子。”
“小嘴儿殷红殷红的,比樱桃还要小一点。脸型也好,小耳朵跟元宝似的。”
“刚刚那眼睛睁开了一下,是个极美的凤眼。眼珠黑白分明的,恨不得能把人心看化了去。不过她这会睡着了,等睡醒了再抱来给你看?”
同为颜控,连婆婆都亲口盖章的好看。
宁楚格就有理由相信,自家爱女真粉雕玉琢,玉雪可爱。
就,没白瞎她这个当额娘的痛到死去活来。
宁楚格刚醒,又才生产完,用不得太大补荤腥之物。所以张夫人送来的菜饭特别简单,只一碗煮得浓浓的,米粒都化开的小米粥。
余无他物。
见混账儿子不满的眼神瞟过来,她赶紧一个更厉害的眼刀子还过去:“臭小子不懂莫乱说,若毁了老娘京城第一好婆婆的名声,小心你那狗腿!”
“儿媳妇才醒,哪儿哪儿都虚着,可禁不住骤然大补。”
“先用点粥,把那回奶的、助行恶露的药都喝了。身子也强点的,才好开始补益……”
张若淞皱眉,还想为爱妻小小争取一下:“好歹弄点小菜佐粥,有点咸淡?”
张夫人鄙视一瞥,亏老娘前头还夸你书念得多,人也渊博。现在瞧瞧,竟是连点常识都不知道。不知道产妇用过硬的东西,会坏了一口好牙。吃盐会倒齁,坏了嗓子么?!
还真不知道的张若淞:……
一个不防备间,就被亲娘撞到了一边:“去去去,什么也不知道只会添乱的赶紧出去。别跟着添乱,耽误老娘给儿媳妇喂饭!”
被嫌弃的小张大人不但不走,还用自己的高超身手夺过了亲娘手中的碗,大马金刀地坐在了爱妻床前的位置:“儿子的媳妇,怎好劳动娘亲呢?当然是儿子来,儿子来!一则儿子没少照顾宁宁,肯定比您更熟练。”
“二则使唤儿子,她才好心安理得,没有丝毫腼腆不安啊!”
张夫人原还想骂他几句,快闭嘴,少胡扯。满京城哪个不知道老娘跟儿媳妇情同姐妹,是差点儿拜了把子的交情?
互通有无好着呢,宁楚格怎么会跟老娘客气?
可眼瞅着,臭小子眼眶通红,声音沙哑。
当娘的到底没好再继续坚持,只笑着白了他一眼:“行行行,你自己的媳妇,自己好生伺候着。我去瞧我大孙女去,哎呦,我粉雕玉琢,全京城第一可爱的好孙女哦,祖母来啦……”
张若淞无奈地摇了摇头,舀起一匙粥,轻轻在嘴边吹了吹。确定温度合适了,才送到爱妻嘴边:“来,先喝点粥润润嗓子,暖暖胃。回头再恢复一点了,为夫亲自下厨,给咱们的大功臣做好吃的。”
宁楚格也不跟他客气,一口接一口的,一会儿就喝了大半碗。
等甘甜滋润的粥下了肚,胃里饱了,嗓子也得到了滋润。她才唇角轻勾,微微摆了摆手:“好了,我并不是很饿。就疼……特别疼,恍恍惚惚的,简直以为自己要撑不下去了。”
真不怪人说,生产之痛之危险,不啻于在鬼门关前转一圈。
若不是上有老下有小,中间有太多的眷恋,宁楚格都不知道自己当时能不能顺利撑下来。
她这么一说,张若淞的眼泪又决堤,胡乱把碗放下,就隔着被子将爱妻搂在怀里:“好宁宁不怕,不怕啊!就这么一个,就这么一个,我们以后都不生了,再不受那个罪!”
宁楚格瞠目:“你……你说真的?”
“嗯嗯嗯!”张若淞点头如捣蒜:“真的真的。生孩子这么痛,这么危险,为夫哪舍得你再经历一次?”
“横竖咱们都已经有女儿了,不是么!”
那,那怎么一样呢?
虽然宁楚格也喜欢女儿,并不觉得女儿比儿子差什么。可大环境如此,没有嫡亲的兄弟帮扶,她们百年之后,公主府被收回,张家旁落。
万一女儿受了委屈,岂不是孤立无援,连回娘家都成了奢望?
才刚生下来,甚至她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可宁楚格就已经满腔慈母心思,忍不住为孩子打算了。
不过她现在才刚刚生产完,调理好身体才是重中之重。现在,她的眼皮都越来越沉,上下眼睑不停叫嚣着要亲密接触呢!
几句话的功夫,爱妻重又昏昏沉睡去。昏黄的烛火下,小脸儿越发苍白憔悴。看得张若淞心里揪扯着疼,刚刚那脱口而出的,略有些冲动的话渐渐被认真思考起来。
过继不易,招赘也难,可没尝试过,谁说就一定不可行呢?皇上岳祖父与岳父那般心疼宁楚格,肯定也舍不得她再受生产之苦了吧!
当然,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当务之急,是把爱妻照顾好,让她早日恢复健康。
为了这个目标,小张大人又双叒叕地请假了。
非但如此,他还直接在产房里安营扎寨了。完全无视了产房最为污秽,会影响男子运道,让他沾染晦气的老说法。好好的文武双状元,大清有史以来的头一个。
原该前途无量的好儿郎,突然就不求上进,原地咸鱼起来。怎不让对他寄予厚望的张氏族人痛心疾首?
可惜,这家伙就是一个坚持己见,丝毫不听劝的!
长辈来说,他就安安静静听着。听完之后,再心平气和反驳:“您说笑了,别说晦气之说不一定做准,便是准了又怎样?公主千辛万苦,将生死置之度外地为我诞下女儿。照顾她,本就是我应尽之责。”
换成平辈,甚至晚辈,小张大人就不免白眼一抛,满是讥诮:“好歹也是个读圣贤书的呢,竟然如此迂腐!得,知道你是好心,没有恶意。但是你耽误我照顾妻子女儿了,让让让让。时候不早了,我得去橱下给公主做饭了!”
那一脸的骄傲自得,好像脚下的路通往的不是厨房,而是皇帝老子的金銮殿般。
看得劝他的人连连摇头,暗叹额驸难当。
公主不过生了个小格格而已,就这般娇贵,把堂堂额驸,使唤的跟小厮书童一般。这要是生了个小公子,还不得上天?
啧啧!
做人难,做额驸更难啊!
只可惜,皇上怜惜公主,唯恐她被贺喜的人惊扰到,影响了身体。
连小格格洗三这样的重要日子,都没让公主见几个外客。让他们想要派出家中妇人,在公主这边使使劲儿都做不到。
只能退而求其次,将状告到张廷玉当面。让他别有孙女万事足,整天喜笑颜开的。好歹对儿子上点心,别让他再这么继续不求上进下去,生生辜负了当年学文练武一举夺下文武魁首的万般辛苦。
好端端被生生找上的张廷玉:……
就不知道他们好好的,他们又折腾的是哪一出。
明明他这个亲爹都无限开明,从不管儿子小家私事,夫人乐得见儿子和儿媳妇感情好。底下几个小的更是将大哥当成榜样,立志将学业,事业,家庭都兼顾好。
一家子对若淞与公主都只有夸奖表扬的份,素来没有那些个酸言酸语和无所谓的担心。
倒是几个旁支的叔叔婶子,远房堂哥堂弟等,没少为他张目。热情满满的,比起他的几个亲弟弟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于这样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儿子从来没有客气过。
该说就说,该怼就怼。
必要的时候,还要彰显一下自己皇家女婿的威严。这才让那些人叫苦不迭,直接告到了她面前。
可……
他儿子都不惯着的事情,难道换了他这个当老子的就能惯着吗?
张廷玉心中腹诽,面上却笑得越发温柔和煦。冲着这些愤愤不平的远房亲戚们拱了拱手:“各位亲长们能这般关心,是廷玉跟犬子的荣幸。不管怎么说,我这里先谢谢各位了。不过……”
“各位有各位的好意,若淞也有若淞的考量。为人丈夫,为人父亲的,就是该好生照看妻子,护持子女。否则的话,便是位极人臣又有何用?”
“时移世易,那些个老黄历啊,该放也就该放放了。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晦气不晦气,当然是照顾好自己的夫人孩子更重要!”
至于什么前程不前程的,张廷玉提都没提。
毕竟现在龙椅上坐的这位就是自家儿媳妇的亲玛法,最是疼爱宝贝孙女。不但亲自过来给大腹便便的孙女过生,赶上她临盆,还满脸忧愁地守在外面。
从午后一直到夜幕降临,孩子顺利出生。抱着好生亲香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回了宫。
真爱屋及乌。
有她们娘俩在,康熙一朝,就不愁没有自家儿子的前途,而以后……
种种迹象表明,以后接班的下一任帝王九成以上都是亲家雍亲王。
当老岳父的,又能对毫无所求只一心一意疼爱自家爱女的女婿差到哪里呢?
张大人心里有底,看得明白。不但没如那些人所愿,把儿子唤来,嘱咐他多点男子气概。反而还常往来奔波,将自己所有的业余时间也都用在了去公主府探望宝贝孙女上。
然后有机会,就跟皇上一起探讨。小姑娘吃的又多了点,力气又大了些,小身子骨又结实了多少,每天醒着玩儿的时间又比前一天多了多少等等。
点点滴滴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成为君臣欢乐的源泉。
原本还担心孙女产女,孙女婿再是个浑不吝,因此失望伤心甚至迁怒于好孙女的康熙大乐。
继亲自守在产房外之后,又驾临了张家长孙女的洗三。
并在席间,还是夸奖了一番孙女婿的耐心细致:“自打朕将好孙女指婚给只是民籍的张若淞之后,纷纷议论从未停止。”
“甚至有人怀疑,朕这么些年对宁楚格所谓的疼爱都颇有水分。否则的话,怎么不给张家入旗抬旗,让他们都成了八旗子弟。反而下嫁孙女,让她的额驸出身快成皇孙女中的最低呢?”
“时至今日朕知道,额驸张若淞仪表堂堂,文武双全又深情款款,颇有担当。有孙女婿如此,朕这个当玛法的,再也不用为好孙女担心。”
被夸到俊脸绯红的张若淞拱手:“多谢皇玛法肯定,孙女婿要做的还有很多。而且,非是孙女婿好,而是公主值得。”
帝王颔首,满室欢呼中,所有曾经劝过张若淞的张氏族亲心里都充满了忐忑。生怕张若淞一个忍将不住,将他们劝告那些话一五一十学给皇上听。
这样的担心中,整场洗三宴他们都心不在焉的,充满了惶恐。
日后见到张若淞也恨不得掉头就跑,能不与他见面就不与他见面。免得被忘得好好的事情,突然间就被重新响起来。
张若淞一心都在照顾爱妻上,对女儿的关注都少了不少,更何况某些自以为亲近的长辈呢?宴会结束之后,他就回了房。正细细回想娘亲所说的女儿种种好处,依样画葫芦地指给宁楚格。
以期向她证明:小家伙不但不丑,还是个美人胚子!
宁楚格嘴角微抽,再怎么细细看,也看不出女儿哪里肤白胜雪,又哪里眉眼精致了!
小家伙因为奶秃的缘故,连头发都没得几根。光秃秃,圆溜溜的小脑瓜,光看着就颇有喜感。
眼睛倒是一双凤眼,但眉毛只依稀有点轮廓,睫毛也还不大看得出来。
小鼻子扁扁的,半点也没有她们夫妻的挺且直。
难为所有人等都滔滔不绝的夸着,从脑瓜顶到脚跟底,半点不带词穷的。让她这个亲额娘都不由叹息:“再想不到,小家伙一出,竟还让你们都变了风格,悉数浮夸起来了!”
“没,没有吧?”张若淞迟疑:“我是真的,真的觉得咱闺女长得好,白白净净的不像刚出生的小婴儿。”
“只看到她,什么不开心都没了,只满满的干劲。等你出了月子,我就安心上值,积极努力。”
“早点有一番属于自己的建树,日后小丫头出去往来应酬也好骄傲地说一句,她姓张,父名上若下淞。当年一人独得了文武双状元。如今官居几品,简在帝心。”
“你与其他公主、宗女一起的时候,也免得被阴阳怪气!”
为防爱妻吃味儿,觉得自己重视女儿胜过重视她。小张大人还贴在她耳边轻轻补了句:“当然,小家伙是其次,最主要还是夫人。”
宁楚格红着脸推他:“去去去,我这都三日未曾洗澡了,又老是出汗,你也不嫌弃。”
“怎么会?”张若淞笑嘻嘻凑过来,还顺势偷了口香:“嫌弃谁,为夫也不能嫌弃我们宁宁啊!”
“若非为了为夫,宁宁也不用受这般苦楚。为夫都恨不得以身代之,又怎么会嫌弃?”
宁楚格抬胳膊嗅了嗅,总觉得浑身一股子难以言说的味道。强烈要求洗澡,洗个清清爽爽能涤尽一切脏污的热水澡。
早被耳提面命,反复交代的张若淞笑,试图转移话题。
可宁楚格都打定了主意拿他当突破口,又怎么会让他轻易如愿呢?
各种威逼利诱,软硬威胁,成功让张若淞鼻尖见汗。
差一点就从了。
好在关键时刻,小家伙嚎啕大哭,ru母敲门把孩子抱走。
孩子亲郭罗妈妈前来,张若淞才能借故逃跑,并巧妙向亲岳母求救。李氏不着痕迹地点头,算是应下了他的请求,这才见他脚步轻快地出了屋。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宁楚格撇嘴:“狡猾!”
李氏笑着给她掖了掖被角:“你这坏丫头,就看准了额驸老实,可着劲的欺负人!”
这宁楚格哪能认呢?
果断直接矢口否认,并利落地将锅甩了回去:“女儿哪有?分明是额娘有了外孙女忘了亲骨肉,连带着额驸都被爱屋及乌了。偏女儿最是可怜,吃也吃不好,睡到昏沉沉。活动诸般被限制,连洗个澡的小小心愿都要被阻止!”
那不阻止,难道还敢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