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赤峰中学的繁忙街角看到一个接孩子放学的女人。
穿着白裙子,一头长发,岁月在她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却带着始终温和的神情,女人手里提着水果,温和的大眼睛张望着远处的校门。
“妈,”迎面走来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满脸不驯服,刚踢完球满身的臭汗,脸上还弄得很脏,那个女人却毫不在意,笑骂一声“臭小子”,抬手过去揉乱他的头发。
男生连忙躲开,嘴里小声嘟囔着“我不是小孩子了”,一边跟在她身后走着。
那两张脸上都洋溢着很灿烂的笑容。
祁凛定定地看着。
很多年前,他也曾这样被人牵着,一路走到喧闹的游乐场里,看彩色焰火升空,坐在旋转木马上开心大笑,她给他买吃的,把亲手织的围巾摘下来带到他脖子上,她从来没有对他这么温柔过,那天他是真的很高兴。
然后他被她无情地丢下,在离家十几公里的地方。
最后手都冻僵,也没有人来找他。
祁凛站在树下,风吹起他的发。少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那对母子渐渐走远,他眼底的目光淡漠而深远。
过了一会,他捏瘪手里的矿泉水瓶,抬手丢进垃圾桶,转身走掉。
祁凛坐车去市区,之前的身份证过期了,新的证件被办下来,快递却被寄到了孙家。
……烦死了。
敲门,打开,少年面无表情地插兜进去,里面的人此时都坐在餐厅吃饭,见他经过,有的掀了掀眼睛,有的闷头吃饭,基本视若无物。
“我身份证快递放在哪?”他这么问。
没人回答,过了过,一个中年男人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塞杂物间了。”
祁凛的眼珠不动,他径直走去杂物间。
“来,我大孙子多吃点鱼。”头发花白的老头用筷子夹了块白花花的肉,放到面前男孩的碗里,抬眼看那少年进入房间的背影,他忍不住嗤了一声,满脸鄙夷。
“姓祁那男的留下的野种。”
竟也长到这么大了。
身形几乎胖成皮球的男生坐在一条凳子上,他鼻梁上架着副厚瓶盖般的镜子,搁在桌上的手机屏幕油到反光,低头打着游戏,输了,很粗鲁地爆了句脏话,手抓起鸡腿大口啃,吃的满嘴油光。
“爷爷,你吃这个吗?”他指着桌上的红烧肉,瓮声瓮气地问。
刚才满脸厌恶的老头一下子笑成沙皮褶子,还把碟子往前推了推,“爷爷不爱吃,你都吃了吧。”
胖男生夹了一大筷子,看了一眼杂物室的方向,忽然大声地问:“爷爷,姑姑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我可不想将来娶媳妇的时候,被人知道有个精神病的姑。”他咬碎肥腻的红烧肉,故意冲着里屋大声说,“可丢不起这人。”
“可怜我大孙啊,家门不幸!”老头放下筷子长吁短叹,“你放心,她关在镇上出不来,将来你领着人来了,也不会让她见!”
祁凛站在杂物室里,一点点攥紧指骨到发红,盯着地面,忽然嗤笑一声。
死肥猪。
还敢在他面前挑衅,看来是上次还没被打够。
拆开积灰的快递信封,把身份证拿出来放进钱包里,再揣进衣兜,随后祁凛转身走出去。
视线冷冰冰扫过饭桌,胖男生碰上他的目光身子一哆嗦,低头,压根不敢和他对视。
祁凛嘲讽地勾唇。
怂货一个。
经过饭厅,抽着烟的中年人忽然冲他开口:“这就走了?懂不懂礼貌。”
“……”他不理,沉默兀自换鞋,压低帽沿,手指转着金属钥匙串,神情沉寂又冷漠。
“走也不知道叫人!没规矩!”老头见状,狠狠一拍桌子。
祁凛抬眸,淡漠地盯着他。
“瞪什么眼睛,tā • mā • de,和你那个疯娘一样!”对方怒骂。
祁凛嗤笑一声压根不理,转身扭开门把手,走了出去。
中年男人丢下筷子,冲着少年的背影破口大骂起来。
“tā • mā • de晦气死,尽早死外面吧!”
回答他的是重重甩上的房门,和少年吐出的一句冷冰冰的话语。
“——给我闭上你的狗嘴。”
恶心。
踏进孙家的每一步,都忍不住让人作呕。
他们的眼睛,表情,动作。
每一个都让人觉得恶心透顶。
他们眼里只有钱,利益。
因为孙应堂保管姐姐孙薇的所有财产,打算将来留给他,于是坚决不让孙家人动一分。
于是孙家人都恨他,恨不得他赶紧去死。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一条巷子里,也不知要到哪里去,塞着耳机,激烈的音乐声充斥耳膜,直到每个细胞都开始叫嚣着不适,他抬手摘下耳机,抬头看向上方,天空阴沉沉,像是一块吸了水的脏抹布。
手机响了,一声接着一声。
指腹按下去,被接通。
“喂,阿凛,你在哪里?”是舅舅孙应堂焦急的声音,“我派人去接你。”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路标,说了个名字。
挂了电话,祁凛忽然听到从巷子侧面传来一阵低低的哭声。
一扭头,有个娃娃脸的男生狼狈地跌坐在地上,鼻青脸肿,衣服凌乱,书包和杂物散落在身边,地上的钱包夹是空的。
“……”
祁凛垂下眼睑,静静地和他对视。
“小心……”对方看到他,抽噎着这么说。
前后忽然有人围上来,搭上他的肩膀,眼神流里流气,其中一个人不怀好意地笑着,把手掏向少年的衣兜,“小子,借点钱用用……”
祁凛按住他的手指骤然一拧,那人便立刻发出一声惨叫。
他熟练地把人一扭胳膊反过身,直接按在剥落的墙皮上,那人挣扎动弹不得。
下颌线条俊厉生冷,黑漆漆的额发下,少年的狭长丹凤眼一眨也不眨。
指节用力,那人痛呼出声,“哎呦喂——”
剩下的人见状,纷纷挥着拳头朝他袭来。
祁凛玩味勾起唇。
正好他心情很差,难得有人碰上来主动找死。
几分钟后,祁凛拍了拍手,三个人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哎呦哎呦,他俯身拿起一只鼓鼓囊囊的钱夹,随手扔在那个被打劫的人的面前。
扭头走了。
祁凛坐在街头,灌下一口冰啤酒,喉咙里冰的发紧。
舌头摩挲着牙床,忽然一辆车开过来,停在少年的面前。
头顶的蝉鸣依旧吵闹,他闭目蹙眉,心想这都快死了的家伙,怎么还这么不眠不休。
天又变得阴下来。
风卷起脚边的树叶,要下雨了。
几秒后起身拉开车门进去,祁凛戴上耳机闭目,意识失笼,陷入昏暗。
雨水珠不断拍打车窗,滴滴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