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里的血腥味并不浓,云彦辰身上看起来也没有明显外显,不过只要走近一看,就能将太医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太医止血包扎的地方,居然是云彦辰的命根子。
谢谨行喊了云彦辰十几年的爹,看到他如今的模样,除了脸色微微发白了些,脸上并没有其他情绪。
襄国公打了一辈子的仗,什么场面没见过,见到云彦辰被人了去了势,痛快一笑:“是贺指挥使动的手,还是太子殿下?”
陈太医看了太子一眼:“下官可要先退下?”
陆骁不以为意地摆手:“不必,此事父皇也知晓。”
贺烺懒洋洋地抱着胳膊:“还是便宜他了,这种畜生就该发配边疆,最后再千刀万剐。”
云彦辰卖官鬻爵一事罪证确凿,犯了景帝最忌讳的事,照理说马上就要判死刑,秋后问斩了,今日谢肆进宫求见皇上之后,两人不知说了什么,景帝竟命太子亲自前来监刑。
这件事,谢肆并没有事先跟襄国公商量过,襄国公也是此时才知晓。
襄国公忽然转头问谢谨行:“你可觉得放儿太过残忍?”
谢谨行看着半死不活的云彦辰,眼中刻骨的恨意几乎要倾泻而出:“怎么会,要不是这畜生,阿娘又怎么会变成这样?孙儿只恨没能亲手为这畜生去势!”
襄国公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贺烺浓眉一挑,也跟着安慰谢谨行:“小师弟,莫气,刚才是太子殿下亲自动的手,一刀一刀慢慢割下的。”
谢谨行诧然地看向太子。
陆骁sī • fú大多是鸦青色,此时一身正红色的朝服,墨发高束,衬得他昳丽的五官越发俊美逼人,睥睨天下的霸气隐隐而成,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在他脚下。
太子在谢明珠面前始终刻意收敛气势,言行举止总是克制中透着温柔,这还是谢谨行真正看到陆骁平时的模样,不由心头微震。
陆骁像是没发现谢谨行眼中的讶异,冷声道:“老国公,这样的腌臜事,就不必让娇娇知道了。”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云彦辰,想起抄家那日云彦辰看谢明珠的眼神,遮掩在长睫下的凤眸跳动着冰冷杀意。
襄国公当然不可能让单纯的小孙女知道这种事,就连谢谨行也不会告诉妹妹。
祖孙二人回府时,四处不见谢明珠与谢晚的身影,老公国觉得奇怪,招来管事一问,才知道谢老夫人正在亲自教导谢明珠,打算在一年内,将她调`教成品德出众的世家千金。
襄国公夫人出身名门,当年名动京城、才貌双全的谢晚就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再调`教一个合格的世家嫡女,自然不是问题。
谢谨行不知道祖母的手段,听到管事的话,并不以为意,襄国公却怒气冲冲地来到谢老夫人的小院。
看到好不容易才认祖归宗的小孙女,正在老夫人的指导下,练习站姿、走姿、坐姿、行礼等各种礼仪姿态,就连拿茶盏喝茶,亦或是拿筷子的姿势都十分讲究,老国公额间青筋突突直跳。
“这是在做什么?”襄国公脸色铁青走进堂屋。
谢明珠见祖父来了,下意识放下手里的茶盏,就要起身行礼,却被襄国公夫人厉声喝住:“娇娇,茶盏放得太急了,祖母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得从容不迫,就算再生气也得维持优雅。”
“拿起茶盏,重来一遍!”
谢明珠知道祖母是为她好,并无怨言,立刻重新捧起茶盏,按襄国公夫人之前所教的,优雅地放下手中茶盏。
襄国公夫人还是不太满意,打算让孙女再重来一遍,另一头的襄国公肺都要气炸了:“谁说娇娇要学这些规矩的!”
老国公以前练兵是出了名的严格,老夫人手段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但他就是见不得小孙女受苦。
襄国公夫人一看见知道老头子在心疼孙女,好没气道:“老爷还不是一样对壮壮这么严格。”
襄国公横眉竖目:“老子对壮壮严格,那是因为昨日进宫时,我就向皇上请旨册封他为世子。壮壮是男儿,以后得一肩挑起襄国公府,但是娇娇──”
襄国公夫人理直气壮的凶回去:“娇娇以后要当太子妃,还是将来的国母,就算太子殿下再宠爱她,也无法时时刻刻护着她!”
正坐在旁边开心吃着糕点的谢晚,被两位老人家吓得不敢动作,害怕的躲到女儿身后,小声问道:“娇娇,阿爹跟阿娘为何要吵架?”
襄国公夫人知道自己吓到女儿了,瞬间放柔了嗓音:“老爷,不是只有男人得打仗,后宫或是后院就是我们女人的战场,娇娇一旦嫁进东宫,她代表的就是我们谢家,与其将来在别人手里吃苦,不如在我还能帮着她时,先把苦都吃完。”
襄国公头一次觉得自家贤妻不可理喻:“当太子妃得吃这么多苦,那不如不要,我再给娇娇寻一门更好的亲事,找更优秀并且婚后不用吃苦的郎君给她!”
襄国公夫人也觉得丈夫不可理喻:“以前我教晚晚时,老爷可从来没心疼过,怎么对女儿跟孙女还有差别待遇的?老爷要给娇娇寻新儿郎,那也得娇娇喜欢才行,她就喜欢太子殿下!”
谢明珠担心两位老人家因为自己伤了感情,急忙劝道:“祖父,祖母也是为了孙女好,况且孙女并不怕吃苦──”
“吃什么苦?这些年你吃的苦还不够吗!”襄国公打断孙女的话,“我现在就进宫求见太子,带他回来,让他自己说娇娇当太子妃究竟要不要吃苦!”
襄国公行事雷厉风行,说干就干,谢明珠根本来不及阻止,老国公就已经像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谢明珠紧张地看向祖母,襄国公夫人却老神在在地摆摆手:“别管你祖父。”
谢明珠错愕:“万一祖父真将太子殿下请过来该如何是好?”
襄国公夫人将谢晚带回座位安置好,又拿了一块糕点塞进她手里,确定女儿不再害怕,才转头看向谢明珠:“那就让他来,我也想听听太子怎么说。”
谢晚边吃糕点,边点头学谢老夫人说话:“我也想听听太子怎么说。”
谢明珠:“……”
卖官鬻爵虽然不至于动摇国本,但朝堂中安插`了多少沈家及云家的亲信,沈家是荣贵妃的母家,这件事皇上不可能派三皇子处理。
忠勇侯一案牵扯涉广,甚至还牵扯到了荣贵妃及三皇子,景帝龙颜大怒,不止下旨命荣贵妃闭门思过,就连三皇子都被景帝叫到跟前训了一顿,最后景帝将此案全权交由太子处理,刑部辅之。
太子如今忙得很,襄国公到了东宫自是扑了空,不过陆骁早就交待过,若是襄国公夫妇有事求见,需即刻回报。
陆骁在刑部走不开,便派魏行亲自走一趟襄国公府。
魏行听到老国公的话,沉默一瞬,笑吟吟地说:“国公爷不必担心,殿下怎么可能舍得谢姑娘吃苦。您是不知道,当初谢姑娘落水昏迷不醒时,殿下不知有多担心她,喂药从不假他人之手──”
襄国公打断魏行的话:“娇娇什么时候落水,我怎么不知道?”
魏行迟疑了下,心想襄国公是谢明珠的祖父,还是谢晚的爹,这两件事告诉他应该没关系。
襄国公听完云老太太寿宴当天发生的事,这才知道他的宝贝女儿跟宝贝孙女,居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送走魏行之后,襄国公再次来到谢老夫人的小院,小院里谢老夫人依旧严厉地指导着小孙女,襄国公却没再出面阻止。
沈氏母女对谢晚及谢明珠的所做所为,襄国公不打算放过,但比起亲手收拾那些人,他更倾向好好栽培小孙女,让昔日那些看不起小孙女的人,日后见了她都得跪着,连直视她的资格都没有才行!
谢老夫人虽然严厉,但心里也是舍不得谢明珠吃苦的,早早就命厨房炖下当归黄耆补气鸡汤,以及红枣枸杞冰糖燕窝,每到休息时间,就会命人端上来给谢明珠补身子。
午膳过后,彩云坊和锦绣阁、琳琅阁的掌柜都来了。
谢晚失踪之后,襄国公夫人几乎没再给自己置办衣物首饰,掌柜们听到国公夫人让她们把最新的首饰、布料及压箱底的宝贝都带来,就知道这一趟应该能赚上不少。
一辆辆马车接连在襄国公府门口停下,掌柜们一边招呼着丫鬟婆子将箱笼抬进国公府,一边问管事国公府究竟发生了什么好事,否则老夫人怎么会这么开心,急着想要置办衣物。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老夫人失踪已久的女儿寻回来了,不止女儿,就连谢大统领的一双儿女都认祖归宗了!
“怪不得,”琳琅阁的掌柜恍然大悟,“昨日太子殿下的马车停在襄国公府门口,我觉得奇怪,便好奇地打听了下,才知道太子殿下是皇后娘娘的命令,亲自过来送贺礼的,原来是谢大姑娘、不,谢夫人寻回来了。”
彩云坊掌柜道:“难不成老夫人今日将我们都叫来,是要替谢夫人及小小姐置办衣裳首饰?”
琳琅阁掌柜闻言,立刻吩咐小厮回琳琅阁,再拉一车箱笼过来。
彩云坊和锦绣阁也纷纷派人回去。
谢晚失踪了十五年,京城里虽然许多人早就忘了她,但这三个掌柜既然能在京城里立足,还将生意做得这么大,自然不是泛泛之辈,哪怕谢家嫡女一辈子都没能寻回来,她们也会将这位玉人儿牢牢记在心中,自然知道谢晚母子三人对谢家人来说有多重要。
谢老夫人听到人来了,立刻带着女儿及小孙女来到大厅。
谢明珠在忠勇侯府时,虽然也见过这三位掌柜,看过惠嫔及云二姑娘是如何挑选布料首饰,却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一水儿红漆箱笼一个接着一个抬进大厅,丫鬟婆子小厮来来去去,热闹非凡,三个掌柜们分别给谢老夫人祖孙三人请安之后,便回头将箱笼逐一打开。
“祖母……这、这会不会太多了?”
谢明珠看着箱笼里被斜洒进来的日光,照得闪闪发亮的各种贵重的珍宝衣料及首饰,眼睛几乎要睁不开来。
襄国公夫人一脸宠溺的看着小孙女,打趣道:“这就叫多?改天我亲自带着你们母女二人走一趟琳琅阁、彩云坊和锦绣阁,娇娇才知道什么叫多。”
这几个阁坊,谢明珠从来没进去过,从以前就一直很羡慕其他贵女,听到谢老夫人的话,也不假装矜持,心花怒放地点头笑道:“那孙女就等着祖母带孙女开开眼界。”
谢明珠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切。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能看到满屋子闪亮亮的珍宝;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这些只伺候名门贵女及贵妇人的掌柜,居然会站在自己面前鞠躬哈腰,亲切且谄媚地向她介绍布匹与首饰。
谢晚喜欢所有一切漂亮美好的东西,一下就被闪亮亮的珠宝给吸引,走到箱笼面前爱不释手的摸着。
谢晚懵懵懂懂地问:“阿娘,这些是什么?好漂亮啊,女儿可以拿吗?”
三位掌柜听见谢晚的话,脸上纷纷闪过一抹诧异和疑惑,却很快就恢复如常。
是了,谢晚母子三人这么久才被认回国公府,这十多年来肯定出了什事,掌柜们都是人精,见过听过的豪门秘辛不少,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嘴巴一个比一个紧,也一个比一个甜。
琳琅阁掌柜笑道:“谢夫人与谢姑娘这样的玉人儿,自然适合最好珠宝,小的带来的这几箱笼的珠宝首饰,都是今年最时新的,戴出去绝对不会与人相撞。”
襄国公夫人笑吟吟地起身,牵着谢明珠上前挑选,祖孙三人足足挑了将近一个时辰。
昨日高皇后虽然已经赏赐了许多珍贵的布料,谢老夫人依旧帮女儿、孙女置办了许多珠宝首饰,甚至吩咐彩云坊的掌柜,亲自帮谢明珠量身订做好几套新衣裳。
掌柜们赚足了银子,离开国公府时纷纷笑得合不拢嘴,对于谢晚母子三人的事,一个字也没有问过。
晚膳时的菜色依然丰富,谢老夫人不止让人熬了碧梗粥,就连谢明珠及谢谨行昨日吃得最多的水晶肘子、清炖蟹粉狮子头及玫瑰莲蓉糕,老夫人也吩咐厨子多做一些。
谢晚被寻回的事,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是一些与老国公交好的旧部还是收到了消息,这几日贺礼不断,甚还有人送了一头鹿过来。
鹿肉是大补之物,不仅味道可口还有温肾补阳、温补脾胃的功效,襄国公闻言大喜,亲自下厨处理这只野鹿。
襄国公虽然一辈子都在带兵打仗,但不是第一次处理鹿肉,有时粮食不够,也是得自己亲手宰羊宰鹿的,早就烤过不止一次。
处理好鹿肉,架到火上烤没多久,浓浓的肉香便飘满了整个襄国公府,引得正坐在膳厅内吃饭的众人,肚子都不争气的咕噜咕噜作响。
谢晚头一个坐不住,她在忠勇侯府时,从来没闻过这么香的烤肉味,很快就吵着要出去。
襄国公夫人拿女儿没辙,只能叫谢明珠陪着她一块去。
谢晚带着谢明珠来到襄国公的院子时,老国公正往鹿肉身上刷着酱汁,不停地飘出诱人的香味。
“好香啊……”谢晚刚踏进小院,便是一声叹谓。
谢明珠看着阿娘捧着脸,痴痴地望着烤鹿的嘴馋模样,笑得一双眼都眯成了月牙儿状。
秋猎时陆骁就亲自烤过鹿肉给谢明珠吃,不过陆骁烤的鹿肉虽然也十分美味,香味却远远不及眼前的这头。
谢明珠带着谢晚来到襄国公身边,小声道:“阿娘,这鹿肉不止香,还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