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璋陷在他爹娘偏心、四百两、老三拉拔未来岳家人这些乱纷纷的思绪里,心跟油煎似的煎熬了一整夜,这天一早眼下都泛了青,被陆洵看了好几眼。
才刚吃过午饭,陆承璋想着大中午铺子里也不忙,就要回屋补一觉,结果人还没走,嘿,柳晏平来了。
陆承骁见柳晏平此时来,知道定是有事的,把人请到花厅。
陆承璋现在看柳晏平就和看那打秋风占便宜的无异,是怎么看怎么心烦,当下闹心得午觉也睡不着了,也不走了,就跟着往花厅去,他倒要看看这柳家人又找来干什么。
花厅里陆洵也在,陆承骁已经主动泡茶去了,柳晏平忙上前给陆洵见礼。
陆洵是拿柳家当亲家处的,也极热情,瞧着是刚过午饭的点,就问:“从仰山村过来的?还没吃午饭吧?”
说着就要喊做饭的仆妇,被柳晏平拦住了,笑道:“伯父莫忙,我路上买了东西垫过了。”
陆承骁已经泡好了茶,闻言便问:“午饭都是路上吃,来得这样急,可是有什么事?”
说着把茶送上,就是陆承璋他也没漏下,唤了一声二哥,也给他在对面椅子边的几案上放了一盏。
陆承璋不客气的坐下,拨着茶盏听柳晏平说得出什么花来。
柳晏平赶了挺远的路,正渴着,接过那茶喝了一口,这才放到一边桌上。
他也不拿陆家人当外人,双眼发亮的含笑道:“是有事。”
如实把他昨夜的想法以及今早同族人商谈的事说了。
陆家父子三人都听呆了,陆洵已经笑了起来:“借鸡生蛋,这法子妙啊!”
陆承骁也一击柳晏平肩膀:“好样的,你这脑子转得真快,怎么想到的。”
柳晏平笑着道:“原本我想着只是跟着你去长一长见识,意思意思凑个五十匹,重在参与和学习就是了,后来想着这样大好的机会,不把握住尽可能去做好,又未免太可惜,但我家的情况,大本钱也是拿不出来的,何况渔儿这还筹备着开铺子,也不好动她赚的那点辛苦钱。”
柳晏平道:“没有本钱,又想尽可能把事做好,这添了点心事,昨晚就叫我娘和渔儿瞧了出来,她们倒支持我,把原本准备开铺子的本钱都先给了我。”
陆承璋眸光一动,陆洵和陆承骁倒没什么奇怪的,柳渔虽是才找回去的,但柳家人待她极好,她会这么做,原在陆洵和陆承骁意料之中。
柳晏平此时想来,仍是感动的,道:“六十五两,在伯父眼里或许只是小钱,但我们家,渔儿和我娘天天几乎不停歇的做衣裳,那钱匣子我接得当真是沉手,感念她们的支持、信任,愈发不敢辜负,昨夜把那钱匣放在枕边,我满脑子想的就是我把我妹子开铺子的本钱拿来用了,那走这一趟,无论如何,我当兄长的得想法子给她赚下一间县里的铺子来吧?”
这话是柳晏平发自内心的愿景,陆洵听得也有些动容,也不免艳羡,柳家这几个孩子实在是教得好。
柳晏平接着道:“伯父也知道,咱们这一带家家都种几亩麻,会织布的也多,我这两天跑了我们镇附近几家织坊,对比了一下,发现除了最高端的货,对麻丝扣数要求极高,成品极薄的那种,寻常中上等货其实我们村手艺好的妇人织出来的也不比织坊差什么,可每年布贩到我们村收春麻成品生布的价位,要比织坊低到三十文一匹。”
“我寻思大家一年到头那样辛劳图什么呢,从种麻、剥麻、绩麻到织成布,这里边的辛苦不消说,我们村里小到四五岁的孩童,上到六七旬的老人,每年收麻后那一段日子老幼都忙着绩麻,家里的织机也是没停过,图的其实就是比卖麻丝能多赚些银钱,商人逐利,农人也是一样的,站在这个利字上去考虑,也就想到了两方都能获益的这么一个法子,我有了货,而村里人多了进项。”
陆洵听得直点头,忍不住赞:“晏平是吃行商这碗饭的料子,你能参透这么一个道理,就比多少人都明白,这天下多的是想占利的人,可能想到舍利让利的好处的却是不多。”
这一点上,就连他也自愧不如。
“伯父过誉了,我是没有本钱,才绞尽脑汁去想这些,这法子说来也有风险,这一趟出去,布真要卖不出去砸在手上了,那六十五两我先就亏定了,其实我不是不犹豫的,是渔儿肯替我托这个底。”
他说到这里,面上的笑容带上了几分温柔,又有几分不舍,说实话,柳渔这个妹妹,是越接触越让人疼惜,然而这样好的妹妹,就要成别家的了,柳晏平再看陆承骁的目光里不由就带了几分复杂,不过也只一瞬,姑娘家大了哪有不嫁人的。
陆承骁莫名瞧懂了他那点当哥的心酸,这里若只他和柳晏平二人,陆承骁免不了就要保证几句,以后一定会待柳渔好的,可这厅里四个人呢,他只能当没看到柳晏平的那点小情绪了,忙岔开话题,道:“你此来是想问问我,租用多大的船,我进多少货,能容你带多少货?什么时候出发,以及染布的成本?”
柳晏平霎时笑了开来,和聪明人谈事情当真是半点不费劲。
“正是,除此之外还有两件,这其一,我这趟能带的货比原计划多,再由你出路上的开销显然不合适,我还想大概了解一下路上开销多少,加上染布的成本,我自己好计划好这一趟收布的上限,这其二,渔儿不放心我们只两人往两浙去,怕路上不太平,叫我把晏安也一处带上,你知道晏安身手的,有他同行多一份实力,渔儿也叫我问问你,可还能再找到几人同行,多几个人妥当些。”
陆承骁还没说话,陆洵已然笑了起来,道:“倒是想到一处去了,承骁昨晚才说起这事,还要邀他两位好友,看看是否有意愿同行。”
这个想到一处去的人,自然是指的陆承骁和柳渔,柳晏平听出话音,眼里也泛起笑意。
陆承骁听说柳渔惦念他安全,唇角禁不住上扬。
“我原是准备下午去找我两位好友问一问他们是否同行的,他二人都在镖局做事,身手也还成,你既来了,咱们不妨现在同往,你们也认识认识,细节问题咱们路上聊,至于染价,县里也有染坊,但我去看了他们出的成品,比着袁州城那边颜色上还是差些,布料好卖与否颜色和花色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染布我准备往袁州城去,成布出来前,咱们可以去袁州一趟,把颜色和花样先选好。”
柳晏平一听陆承骁心中都有章程,大喜,跟着也就起了身,笑道:“行,看来我今日又能结交两位朋友。”
说着要与陆洵告辞。
陆洵却叫住他:“晏平,你和承骁商量具体,不过大老远走一趟,难得能先赊到生布,这样的机会就别错过了,你手上的银子先只管染布的成本就好,至于路上的开销,我会让承骁多带一些银钱,由他先垫着,等成布出脱了,你再给他就行。”
这对柳晏平来说自然是个好消息,忙谢过陆洵。
陆洵一笑,挥挥手道:“去忙你们的吧。”
二人应下,柳晏安转身,看到一直隐形人一般没出身的陆承璋也起身送了出来,冲他点了点头,和陆承骁一起离开了。
陆洵看着两人离去,目光这才落到陆承璋身上,端起几案上的茶盏揭盖拨了两下,问道:“跟边上看了这半天,看出什么来了?”
陆承璋拿捏不好陆洵这是什么意思,总感觉从他爹眼里品出了几分讽刺的意味来,下意识垂了眼帘,“我不过好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