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二爷对织染坊的工事确实是极熟的,听陆承骁和柳晏平说目前还只是买下的一个庄子,细问了庄子情况,就对染坊要如何筹备提出建议,大到庄子有几处需要局部改建和增建一些建筑以更适合作为染房用,小到染房要采购添置哪些东西都细化成清单。
陆承骁和柳晏平只听他对此门道样样内行,就知自己这回是请对人了,这一谈半个多时辰,金乌西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何二太太领着儿媳一桌丰盛的晚餐备好了,又让小儿子去请了他大伯,即刘善才的丈人,请陆承骁几人在家中用饭。
主客分桌,陆承骁他们这一桌只留了何大爷和何二家父子及几个年岁大些的徒弟作陪,席间开了两坛上好的绍兴酒,杯来盏往,听何二爷谈一些织染行业的逸闻,宾主尽欢。
酒足饭饱,酒菜都撤了,换上了新茶时,何二爷才问起大概什么时候好动身。
这个问题是何家人和一帮弟子们都关心的,一时都望向陆承骁和柳晏平。
陆承骁笑了笑,取了随身钱袋,从里边拿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递给何二爷。
除了和陆承骁已经合作出默契来的柳晏平,桌上众人都愣了愣,何二爷可不敢接那银票,“东家,这是?”
陆承骁笑:“原本你们随我的船走是最方便的,不过我们这趟在两浙还要收些货沿途贩卖,算是赚年关的一笔,跟着我们走的话诸位明日就要离家,沿途怕是要辗转月余,染坊也还需要再做些准备事项,与其让大家随我们奔波,不若就留在家中安生过个团圆年,过了正月初五,初六再往袁州城安宜县来,到了县里找陆丰布庄或是如意绣庄就能找到我们。”
他把那银票放在桌上,推到何二爷面前,道:“这是路上的开销,路途不算近便,您雇艘好船。”
何二爷一惊,忙把那银票推回去:“陆东家,这使不得,我们搭客船走就行了,花不了多少钱,不敢让您破费。”
二十两,能抵他们师徒八人三个月的工钱了,他哪敢收。
柳晏平笑着把那银票塞何二爷手里:“何师傅收着吧,过个富裕年,家里没有后顾之忧来年才好尽心帮我们把织染坊给撑起来。”
陆承骁也让他拿着。
何二爷不是没有收过东家在工钱之外额外给的东西,但那是节礼,哪里有一天活没给干就先白给二十两的???
那银票被柳晏平塞在他手里,他愣是没敢捏,下意识的竟看向了刘善才。
因为他清楚,要论处事圆滑擅与商人打交道,他们老何家所有人叠一块都没一个刘善才老道,无计之下下意识就看刘善才,朝他讨主意。
刘善才今天在外室这位从前不大爱搭理他的二叔面前算是风光了一回,再看陆承骁和柳晏平竟大手笔的给出二十两程仪,诧异之下越发高兴。
他早知道这两个年轻人不凡,今日才知比他料想的更大气,也更聪明,就这一手,就他这位二叔的性子,以后不得带着一帮徒弟掏心掏肺给他们出力?
二十两在普通农家那是巨款了,多少人家一家子奔忙,刨去吃喝穿用后想要攒个二十两要攒四五个年头。
可在商人手中,这钱就不算多了,买一个团队死心塌地,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刘善才心中叫绝,竖了拇指:“陆老弟和柳老弟大气!”
这一顿饭功夫,从陆小兄弟和柳小兄弟,眨眼就成了陆老弟和柳老弟了。
转头正对上何二爷求助的目光,笑道:“二叔收下吧,你这摊上好东家了,以后只把布给他染好就是最好的报效。”
柳晏平把那钱往何二爷手中一压,笑道:“刘会长说得没错,往后织染坊就多仰赖您了。”
再推就没意思了,何二爷把那银票握住,只觉手里心里都是沉甸甸的踏实和责任,柳晏平话音一落他就开口道:“这是一定的,别的不敢说,质量和色样绝不会叫两位东家失望,只要你们肯支持,我老何管叫陆丰的布做出块金字招牌来!”
到此时别说何二爷,就是他的两个儿子,六个徒弟以及门外听闻动静的何家女人们对这两位新东家都是死心踏地的了。
刘善才老丈人都觉面上生光,这是他女婿介绍的不是?
陆承骁三人今日这一行,便已经圆满划上了句号,刘善才笑道:“两位老弟,后边怎么安排?咱们的船还在,船上也有床铺,要连夜行船或是到我老丈人那边歇一晚都成。”
何二爷这边人实在多,招待一顿吃喝没事,住怕是住不开。
何大爷却是极热情,接着刘善才的话就道:“天这样晚了,在船上哪里睡得舒坦,我家里收拾得还可以,不若两位就到我家中歇一晚,明天吃过午饭再走。”
陆承骁和柳晏平都摆手,道:“谢您盛情,实在是后边还要收些丝绸贩卖,也想年关前赶回家过个团圆年,行程颇紧,来日若到了这边再上门叨扰。”
转而与刘善才道:“刘会长要是还撑得住,咱们就连夜走,船上歇歇?”
刘善才笑了起来:“我懂,陆老弟这还是新婚燕尔,确实不好在外边多耽误,成,那咱们现在就能走,夜里乘舟赏月听流水,也是趣事一桩。”
这边水道没什么急流,夜里行船是常事,刘善才当即跟老丈人和何二叔一家告辞。
何大爷极力挽留,想让女婿和自家兄弟这两位年轻东家留住一日,明日他们家再招待一顿,陆承骁和柳晏平坚辞,这才罢了。
何大爷和何二爷打着灯笼送三人登了船,这才折回。
刘善才和陆承骁、柳晏平站在船头,看着那一点灯笼的微光渐不可见了,拍着陆承骁肩膀笑道:“陆老弟、柳老弟,不瞒你们说,五六年了,我还没这么得内子这二叔这样待见过,这是头一遭吃上了二叔家的饭,托你们的福了。”
陆承骁和柳晏平失笑,也都看得出来,何二爷为人确实极为方正。
船娘子泡了一壶好茶,招呼几人用些茶点,三人才转道进了舱内。
已是戌时,乘着一点月色泛舟河上,淙淙流水声入耳,倒是叫陆承骁想起一桩事来:“刘会长,您可听说过海商?”
“海商?怎么问起这个?”
陆承骁笑:“之前在外边行走,听人提起过这个,说是颇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