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英语场结束,人生舞台一段独一无二的经历落幕。
贺兰诀第一时间要回了自己的手机。
开机。
无数消息争先恐后跳出来。
班级群、各家亲戚、同学好友……聊什么的都有,整一个群魔乱舞。
她一行行筛过去,回了郑明磊几个字。
感觉还行,理综不难。
再回唐棠。
自我感觉良好,不知道明天的估分结果如何。你那边高考卷难度怎么样?考得好不好?暑假有没有什么打算?
没有廖敏之的消息,她问他考试结果如何,明天学校估分的回校安排等等。
抱着手机回复完所有的消息,再跟朋友热火朝天聊了一通,几个小时过去……依然没有等到廖敏之的消息。
高考都结束了,他忙什么呢?
第二天,贺兰诀回学校估分。
教学楼纷纷扬扬撒了漫天纸屑,辅导书扔在墙角垃圾桶里,大家踩着废弃试卷在走廊上嬉戏打闹。
高峰挨个发高考试卷,范代菁指导大家估算方法,期间接了个电话,匆匆回了趟办公室。
贺兰诀估分结果在600分上下,语文和英语作文还保守了点,估了个最低值。
分数发给家里和郑明磊,大家都松了口气。
考得还算不错。
估完分,贺兰诀跑去实验班找廖敏之,却没看见他的身影,问周正,周正也很疑惑:“他今天没来学校。”
“那他这两天有回过你的消息吗?”
“咳,我没有手机。”周正脸色微红,“昨天中午他没有回宿舍,我也托班上同学联系他,还没有回复。”
贺兰诀再去问顾超,顾超发了一圈消息,又给任怀曼打电话,电话接通后,说着说着,他猛然瞟了贺兰诀一眼,起身出去,回来时候脸色隐隐发僵:“他跟家里人去宛城了,去做听力检查。”
“做人工耳蜗的检查吗?这么快?”贺兰诀低头再给廖敏之发消息,嘀咕,“怎么也不说一声。”
“大概好医生难约吧。”顾超怔怔摸着手机,猛然蹙了下眉,转身要走,“我有事,先走了啊。”
贺兰诀没生疑,她记得过几天廖敏之爸爸也要回国,在宛城机场落地,也许廖敏之一家人去宛城了解情况,顺带接机。
考完试,贺兰诀在家吃吃睡睡,疯狂补了几天,再跟着爸妈见各家亲戚,各种请客吃饭,再回赵家村小住几天,陪陪外公外婆。
按照贺元青和赵玲原先的期望,原本只想着贺兰诀念个省内的大学即可,但按照贺兰诀的估分成绩,再留在省内就有些浪费了。
还得好好琢磨琢磨,选个合适的学校和专业。
贺兰诀玩手机玩得昏天暗地,班级群里聊着毕业旅行的事情,估分那天班上吃过一次散伙饭,后来小集体也陆陆续续聚过,大家商量下来,毕业旅行就安排在近期,顾超七月初要出国,很多同学暑假也有各种事情。
她每天记挂着廖敏之,时不时在Q,Q上敲他两下,没想突然有消息突然跳出来。
前几天一直在做检查,今天做MRI,待会就要进检查室了。
是人工耳蜗的术前检查吗?
算是吧。
贺兰诀搜索MRI,磁共振成像,心里也猛然有些紧张,打字安慰他。
一切顺顺利利,你乖乖的。
嗯。
后来再发消息过去,廖敏之偶尔有回复,贺兰诀一边担心一边内心怨念,恨不得冲到他面前掐他开口说话。
她也着急啊。
你什么时候回北泉?接到叔叔了吗?一家团聚了吗?耳蜗手术时间有确定吗?
对了,高考估分怎么样?我估了600分,叉腰,需要鼓掌表扬。
最近都要做什么检查?疼不疼,你到底理理我啊,我好担心。
顾超马上就要走了,我们还商量着他走前大家好好聚聚,不知你什么时候有空。
班上的毕业旅行你能参加吗?方纯许端午他们都去,你也是七班的编外成员……
廖敏之回复:
什么时候?
贺兰诀激动得从床上跳起来。
6月21日,大家说要趁着高考出分前走,免得分数影响了出游好心情。
就在省内,高峰找了个古镇,风景还不错,镇子还保留着明清风貌,是省里新开发的旅游景点。
我在家,可以去。
你回北泉了你不早说?!!!
贺兰诀气得想锤爆他的狗头。
她火速去找高峰报名,顺便还捞上了顾超,况淼淼也参加,这一波毕业游凑了二三十个人,在大家各自天涯前好好聚聚。
北泉有直达古镇的长途班车,三个小时的车程,在汽车站集合。
早上八点发车,十一点到达,在古镇吃午饭,下午好好逛逛,当地客栈住一晚,第二天中午返程。
贺兰诀跟家里人搪塞过去,没说廖敏之也在。
唐棠贼兮兮地暗示她。
房间订好了吗?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enjoythenight。
贺兰诀恨不得跳进手机敲她脑袋。
滚蛋。我还没有成年!!!
唐棠吐舌头。
我可什么都没说。
身边同学打打闹闹,贺兰诀收起手机,禁不住在候车室左右张望,她心情忐忑——算起来,已经有很多天没见廖敏之。
临发车之际,大家都检票上车,贺兰诀一颗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广播催促旅客上车,廖敏之才姗姗来迟。
他从安检口慢步过来,脚步轻飘又迟缓,穿黑T恤,同色运动裤帆布鞋,一顶黑色棒球帽压住视线,只看见下半张脸的锐利线条,衬得整个人消瘦又沉默。
贺兰诀看见那熟悉的身影,猛然冲过来,攥着他的手腕,拖着火速进了检票口。
“就等你了,你好慢好慢好慢,再不来我都急死了,发消息给你你也不回。”
“顾超他自己开车过去,再到古镇跟我们汇合……”
贺兰诀连拖带拉,把他塞进后排位置,自己抱着书包,瘫在位子上长长吁一口气,这么一顿小跑,已经出了一身热汗,她挥手扇风,再偏头看他。
廖敏之眉头紧皱,神色似乎忍耐着,不知是不是衣服颜色的缘故,衬得他脸庞格外苍白憔悴,一双眼凝固幽暗如枯井。
“你怎么了?”贺兰诀摇摇他的手,“你好像不太舒服。”
紧抿的薄唇动了动:“我晕车。”
“车刚发动呢,你就晕车?”贺兰诀懵逼,“要不要吃点什么?话梅要吗?还是口香糖?”
他倚着靠背,已经闭上了眼,一副疲累不愿言语之态。
贺兰诀再晃晃他,语气绵软:“廖敏之。”
两人很久没见面,她迫切的想和他说说话,她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跟他说。
廖敏之身体往旁拧了拧,眉依旧皱着,脸色似乎更苍白,睫毛扇了扇,到底是没睁眼。
贺兰诀默默看他一会,心情大好,大巴车出了车站,车身轻轻摇晃起来,贺兰诀似乎闻到他身上若有如无的药气,凑上前闻了闻,非得拽着他说话。
“你身上贴药膏了吗?什么味道?像消毒水一样……”
半车人都是班上同学,叽里呱啦聊天吵得要命,贺兰诀也忍不住要说话,廖敏之勉强睁开一点眼缝,幽幽静静的看着她。
贺兰诀再碰碰他的棒球帽:“从来没见过你戴帽子,我都快看不见你眼睛了,能不能把帽子抬一抬?”
“别碰。”廖敏之神色微有不耐烦,挪开她的指尖,对着她那双澄澈喜悦的圆眼,眼神又冷凝下来,默默垂眼不说话。
贺兰诀仔仔细细打量他,凑到他眼皮子底下,视线绕着他的脸庞360度环绕。
“廖敏之,你怎么没戴助听器?”
两只耳朵都没戴。
她眼尖,看见他鬓角似乎空了一块,去掀他的棒球帽檐:“你的头发怎么了?”
廖敏之伸手挡了一下,没完全拦住她的动作——他的头发全部剃短,留了个毛扎扎的寸头,耳后一块已经剃光,刚冒出青青的短茬。
头发剪短,更衬得他像块嶙峋不说话的石头一样。
“是人工耳蜗的准备吗?”贺兰诀眨眨眼。
廖敏之把棒球帽往下一拽,挡住自己的视线。
“你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她皱眉不高兴,还有点委屈,“这么多天,我问了那么多,你什么也不跟我说。”
“你没有别的事要忙?”他眼神压抑,嗓音干涸沙哑,“有了结果,我自然会告诉你。”
这句话过于直白和自我,也太生分和不近人情,贺兰诀突然委屈炸毛,心头那些情绪潮水般退去,在椅子上弹了下,把头重重一扭,背着他不说话。
高考完到现在,她每天抱着手机等他的消息,攒了无数的话要跟他说,问了他无数遍的事情,他什么也不说,说了也不答,好不容易见了面,他居然还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贺兰诀气得恨恨磨牙,心里噼里啪啦骂他无数句。
廖敏之定定看着她气鼓鼓的脸颊,扭头朝外,默默看着外头飞掠而过的街景,而后轻轻闭上了眼。
车上冷气开得很旺,贺兰诀心里委屈了又委屈,愤懑了又愤懑,翻来覆去想了那么多,后来大巴上了高速,大家都安静下来,她也小鸡啄米,蜷在车座上默默睡着了。
后来被大家的声浪吵醒,贺兰诀身上盖着件薄外套,扭头一看,廖敏之闭着眼沉沉睡着,眉心拧在一起,长长的睫毛投在眼下,挡住一抹淡青,薄唇紧紧抿着,唇角的线条孤单又倔强。
她一瞬间心软如水。
贺兰诀把身上的薄外套轻轻搭在他身上,触到他手臂冰冷,伸手调低空调风口,而后跟周边同学说笑闲聊。
到了目的地,大家准备收拾东西下车,贺兰诀一扭头,廖敏之不知道何时已经醒来,睁着幽深的眼,定定的看着她。
她弯腰凑近他,嫣然一笑:“走啦,我们到喽,顾超已经等我们了。”
“开心一点。”贺兰诀戳戳他的手背,“我们第一次出来玩。”
顾超和况淼淼从各自城市过来,比大部队早到一点,两人先去安排食宿,看见班上同学陆陆续续走过来,互相打招呼寒暄,再看见廖敏之,顾超一时脸色紧绷,况淼淼的神色也略带僵硬。
“你……还好吧。”顾超轻轻推了下他的肩膀。
“还好。”廖敏之声音波澜不起。
“走吧。”
两个男生自顾自搭伙往前走,把贺兰诀甩在身后,她歪着脑袋看着两人背影,跟况淼淼说话:“你们俩脸色好像不太对,吵架了吗?”
“有吗……”况淼淼勉强笑了下,“我们俩本来也不能太好,过完今天,也就是陌生人了。”
“你们……”贺兰诀安慰她,“好歹同学一场。”
两人也拖拖拉拉往前走,况淼淼时不时扭头看她,紧紧抿唇。
大家沿着路往前逛了逛,先去吃午饭,吃的是小镇里的特色农家菜,分了两三张桌子,顾超和廖敏之坐在一桌,贺兰诀跟方纯许端午凑在一起,大家互相打趣,说起以后的联系和计划。
吃完饭后大家随意组队在古镇里逛逛,这个古镇是新开发的景点,有两三条人烟不算密集的商业街,其他地方巷弄幽深,白墙黑瓦,檐角高啄,清幽雅致。
大家沿着人流一路吃逛下去,买奶茶和麦芽糖,臭豆腐和烤鱿鱼,茯苓糕和桃花酥,廖敏之默默跟着贺兰诀身后,帮她拎着奶茶和各色小零食。
大家在一线天的窄巷里拍照,也在青苔蔓延的石阶上闲坐,贺兰诀喜欢小店里各种有趣的竹编石头,和女同学一起很是消耗了不少时间。
再逛到前头一家光线昏暗的小店,原来是一家逼仄的杂物礼品店,还有成墙的明信片,二楼有位置看书写信,书信可以直接由店家邮寄,也可以按年份延时存寄。
虽然后来全国的大小景点都有这样的文艺小店如雨后春笋一般遍地而生,但那时候是贺兰诀他们第一次见这种邮寄服务,很是新奇,大家挤在柜台前问东问西。
“一个月到五年都可以,不过啊,邮局都有丢件率,年限越长,丢件率越高。”老板是个大腹便便的油腻大叔,和文艺感这个词背离了十万八千里,“按年限寄存,我收一点点保管费,你们人多,可以给你们团体价,到期帮你们送到邮局去。”
“老板,你门外那张白纸,贴着此店转让。”高峰一板一眼指着门外,“你这店打算干啥去?”
“嘿嘿,这镇里游客少,还是做餐饮比较赚,不过嘛,生意人,信誉不能丢,你们尽管放心啦,邮局就在镇口,保证给你们送出去。”老板呵呵挠头,“你们从哪儿来的?北泉市?哦哦,那就是半个老乡,我老婆也是北泉人,来来来,帮衬下叔叔的生意。”
大家都坐下来,打算写几张明信片。
贺兰诀挑了四张,一张给自己,一张给唐棠,一张给廖敏之,一张郑明磊。
她也让廖敏之写:“你也给我写一张嘛,写给一个月后的我们。”
一个月后他们还在北泉,也应该收到高考录取通知书了。
四张明信片,贺兰诀写了很长时间,其中三张都寄往家庭地址,给廖敏之那张寄到了租书屋。
廖敏之写给她的那张,也寄给租书屋。
到时候他们两个一起去租书屋取,阅读彼此写给自己的信。
廖敏之早早收笔,在楼下等她。
其他同学也陆陆续续下楼,出门闲逛。
贺兰诀走下楼梯,把写好的明信片递给店主,偏首盯着外头——廖敏之坐在门口的藤椅上发呆,整个人沉浸在明晃晃的太阳光里,光线模糊了他的轮廓。
店主对这俩孩子多看了几眼,笑呵呵:“小姑娘,你男朋友?”
她抿唇,露出两个小梨涡,羞赧笑说不是,走出去,手指搭在廖敏之手臂上,触及一片黏腻冰凉的细汗。
“走吧。”他把奶茶递给她,“他们都走了。”
贺兰诀故意的,磨磨蹭蹭等人都走光,只剩他们两个。
“你不舒服吗?”她圆圆的眼睛认真盯着他,“你一直皱着眉。”
“太晒了。”他动动唇。
两人就近找了个阴凉角落坐下。
“廖敏之,我们说说话好吗?”
“好。”
贺兰诀捧着脸颊,目光柔柔盯着他:“你爸爸回来了吗?”
“回来了,这几天在家,陪他。”
“是不是很开心。”
“开心。”
好吧,她原谅他这么多天不搭理她。
“人工耳蜗的手术什么时候做?在宛城做吗?”
廖敏之顿了顿:“暂时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