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宗足足跪了一天。
从一大清早到中午傍晚,日升月落,一直到次日早朝结束之后。
他跪的地方就在殿门边,那地上都是坚硬冰冷的水磨滑面大青砖,没铺地毯,雨很大,宫人内侍出入,那地儿早已被得踩潮湿了一层,人的膝盖直直磕跪在地上,该针扎一样疼的吧?
苏瓷呆的地方是大方鼎旁边,铜鼎内烧着炭,她就着一开始的姿势半跪半坐在厚厚的地毯上,可就算这样,时间长了,她还是感觉地面又硬又凉,人通体生凉都有点打哆嗦了。
可杨延宗视线放在身前三尺,腰板笔直,依然纹丝不动。
杨延宗话音落下没多久,那片令人窒息一般的覆顶死寂并未持续太久,有个小太监匆匆撩帘而进,急忙禀说钦差特使黄世隆大人有急信还朝,来人目前正侯在御书房外。
黄世隆为右丞,内阁次辅,兼户部尚书,目前正奉皇帝圣旨在东北平灾恤民。老皇帝伤愈之后的大事,除了反压咄咄逼人斗得如火如荼的诸王府之外,还有平州邗州等地的大旱灾,这黄世隆办事挺靠谱的,有急讯肯定不是小事,老皇帝立马起身去了。
杨延宗和苏瓷无人理会,被晾在了上阳宫大殿。
这和之前老皇帝山雨欲来面对面其实并没什么区别,都是悬而未决,十分煎熬。
有把屠刀悬在头顶,不知道它到底会落不落下,什么时候就落下了。
太熬人了,没到这份上根本不知道这滋味,简直度日如年,还饿,苏瓷一天三顿都没吃,水也没能喝上一口,精神的高度紧张并不能抵消身体本能消耗,她饿得前胸贴后背还没得睡的时候,忍不住摊平想,他喵的究竟杀不杀啊,如果要杀能不能快一点,给个痛快吧!
她不好变换姿势,只敢小幅度转移重心,虽然她这姿势比杨延宗好太多了,其实就是坐着的,但到底膝盖和小腿着地,时间久了不动,一阵阵蚂蚁上身般的又麻又痒,甭提多不好受了。
她趁着没人注意,赶紧挪动了一下,这才感觉好过多了。
这么足足熬了一天,等到次日早朝结束以后,结果终于出来了!
孙时平一撩帘子,居高临下站于玉阶前,冷冷道:“杨将军,即刻往御书房。”
这位御前大总管,即皇帝喜好的晴雨表,往日对苏瓷的和颜悦色已经消失不见,仿佛那就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不阴不阳,不冷不热,恢复了一开始的高高在上神态。
杨延宗被叫去御书房,他慢慢站起身,气血极度不畅,他最后站直举步时趔趄了一下,苏瓷赶紧飞奔过去扶住。
她仰着头看着他,他在殿门口吹了一宿一日的冷风脸有些泛青,只是表情纹丝不动,那双幽深的眼眸深沉沉的看不见底,他不着痕迹捏了捏苏瓷的手,旋即放开,跟着孙时平去了。
他初时走得有些慢,但步伐很快变得稳健。
一直到两人撩起门帘,身影消失不见,苏瓷才呼出一口气,妈呀,别看她之前自暴自弃吐槽说要杀快一点,但实际真到这,她的心还是无比提高,怦怦狂跳。
阿米托福,哈利路亚。
求求了!
她又忍不住想,老皇帝没有直接让人把他们俩推出去宰了,会不会就是有转机的意思...?
是的吧?
究竟是不是啊?!
答案是:是的。
……
当天上午,雨还很大,杨延宗苏瓷接到老皇帝的口谕:“让他们回去!”
早春湿漉漉的冷雨,风一吹,让人冻得由心自肺都打起哆嗦来,苏瓷扶着杨延宗,一手帮他用帕子按着左边额角,登上离开皇宫的马车。
来时一大群内侍引路禁军尾随前呼后拥,走的时候只有两个人。
苏瓷放在德庆宫那一大堆的赏赐,一件都没拿上。
当然,她并不在意。
钱拿着花不完,反正她也不会缺钱花。
能走人就好。
杨延宗赌赢了!!!
经过一系列的心理战,老皇帝阴晴不定考虑了一晚上,最终接受了杨延宗这把暗刀!
这次幸好有他啊!
上了车之后,车轮辘辘,终于驰出宫门,撩起车帘眼见那金瓦红墙的宫城渐抛渐远,她这才感觉自己后背又凉又冷,内衫都被冷汗给湿透了。
皇权倾辄,亲自直面,这压力真比山还大啊!
苏瓷好怕自己回不去,毕竟一个好医生,哪怕老皇帝自己不用,也没道理便宜六王。
幸好,幸好杨延宗撑住了!
苏瓷可从没考虑过留在皇宫的,老皇帝今年都七十多了,印象中他是没活过八十的。
还是跟着杨大佬保险啊,况且她还有爹妈姐姐一家人呢,这两边阵营的,用膝盖想也知道最后想两边都好好的是很艰难的。
她当然是要和亲人共同进退的。
她跪直在矮榻上,给杨延宗包扎一下头上的伤口,这是被杯盏砸出来了,六王耳目灵通也不是傻子,为了实行他们的计划,自然是演了一出戏的。
苏瓷也参与了,前面差不多,她死活要嫁杨延宗并要把功劳记在他的头上,皇帝暴怒,不过顾忌着苏瓷背后还有六王府,他不能不顾及会被对方趁机宣扬刻薄寡恩伤一愈就杀害救命大夫带来的负面影响,最后留下了苏瓷手上的所有青霉素和医械,杨延宗脊杖四十,两人被撵了出宫。
这里简单叙述一下,但过程其实挺逼真的,反正做了,老皇帝就不可能留下什么破绽,他心知上阳宫附近会有眼线,他也在诸王府有眼线,都是一样的。
杨延宗按着额头阖了阖目,目光幽深在忖度前后事,注意到苏瓷的动作,“怎么了?”
“我内衫有点湿了。”
马车壁薄,冷风嗖嗖,好冷啊,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杨延宗:“脱了罢。”
他这话说得自然,两人也已经那啥过了,真的冷,苏瓷想了想,最后还是抵不住仿佛冷得入心的感觉,背过身在榻尾哪里,解开外衫罩着,把内衫和兜兜都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