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寝当夜被赶回来,对谁来说,这都是一件天大的糗事,但虞枝枝的沮丧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等她冒着雪从寝殿走回西偏殿的时候,她已经像无事发生一般。
本来独卧寒衾、嫉妒不已的尤怜看着虞枝枝都觉得她是一个小可怜。
然后小可怜拿着棋盘问她:“下棋?”
尤怜翻她一眼,继续睡觉。
折腾一晚上,虞枝枝也累了,她爬上了床,闭上眼睛睡觉。
这一夜,她没有做让人难堪的梦。
她梦到了苍莽的草原,一身甲胄俊朗豪爽的父亲、温柔恬静的母亲,还有与她容貌相似的孪生弟弟。
梦里,父亲骑着大黑马对她说:“枝枝、阿昭,父亲要去驱逐寇边的鲜卑人,等父亲回来。”
她点头:“好。”
母亲和弟弟追随而去,茫茫天地间,仅剩下她一人。
她四处奔跑,冲入人群,抓着每一个人问。
“虞将军在哪里?”
“你看到虞将军了吗?”
没有人回答她。
虞枝枝醒来的时候,发现尤怜看她的眼神很怪。
她说:“你昨夜说了梦话。”
虞枝枝心中一惊。
尤怜问她:“你在梦里叫虞将军,”她顿了顿,“是那个叛国的平虏将军虞阳?”
虞枝枝看上去有些发懵:“我叫他做什么?”
她说:“你听错了吧。”
尤怜凑上去问道:“你也姓虞,该不会是虞阳的族人吧?”
不等虞枝枝回答,她又说:“若你是,早就应该以死谢罪,怎么会苟活到现在。”
虞枝枝若无其事地起身,打水,洗漱。尤怜看了她半晌,终于觉得是她自己昨夜听错了。
尤怜走了出去。
虞枝枝看着铜盆里映出的面容,被水纹荡得破碎。
水中的面容变成了两年前那个尚显稚嫩的自己。
两年前,她是并州云中郡最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她出身世吏两千石的辽西虞氏,父亲几度为州郡太守,更是因战功获封平虏将军。
两年前的讨伐鲜卑大败,她失去了这一切。
朝廷大败,她父亲虞阳及手下三千兵士战死沙场,从虞阳本人到他手下的屯长,都被认定暗通鲜卑,定下叛国之罪。
她的母亲强支病体,忍住悲痛,安顿好家中的一切,为虞枝枝打点好行李投奔虞氏嫡支,而后在星夜骑一匹黑马,以赴死的决心,远去鲜卑寻求真相。
她不相信丈夫会叛国。
她的孪生弟弟虞昭侥幸从战场逃了出来,浑身是血地出现在她面前,他死死抓着她的手,双眼赤红,满是恨意,喉中发出嗬嗬的声响,却说不出话来。
他一下栽倒,从此,他再没有醒来,他昏睡了两年。
而虞枝枝本人,作为罪人家眷,被发配到掖庭宫做宫婢。
母亲没有想到,她殚精竭虑为虞枝枝的打算到底是落了空,天子迁怒,讨伐鲜卑将士的家眷,皆为奴为婢。
铜盆中水纹破碎,她仿佛看到两年前暗室之内的一幕。
自小服侍她的姆妈手持细长木棍,压住嘴角,沉声问她:“你的父亲是谁?”
虞枝枝眼中含泪,却倔强地说:“平虏将军虞阳。”
“啪。”
姆妈的木棍打在虞枝枝的手上,她沉着脸,眼角却含泪:“你的父亲只是一个虞阳手下的曲军侯,叫虞五,你记住。”
虞枝枝狠狠咬着唇:“我的父亲是平虏将军虞阳。”
柴垛上留下了斑驳的血痕。
一夜后,当洛京来使来到虞枝枝面前时,虞枝枝终于沉默不语。
里长为虞枝枝遮掩身份,虞枝枝和几个女孩一起,从云中郡原阳城一路走到了宫里,成为禁内的奴婢。
而到了宫里,写有她曲军侯之女信息的卷宗也在一场大火中焚去,从此,没有人知晓她的过往,她也逃离了不少纷争。
她不再是虞阳的女儿,不再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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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内,齐琰穿着单薄绢衣,他站在一方铜质投壶几步之外,用两指挟住羽箭,轻轻眯了眼睛。
冷宫闲寂,他一人玩投壶,自得其乐。
羽箭落入铜壶中,箭头和壶底碰撞,发出些微轰鸣。
他问一边给他递羽箭的赵吉利:“那两个宫女近来做了些什么。”
她们来到太康殿已经有三四天,除了第一天,齐琰再没有召见她们。
赵吉利说:“她们倒是很老实,每日只在西内里闲逛,没做什么事。”
齐琰冷哼一声:“没做什么事?”
他冷冷道:“冷宫不养闲人,”他顿了一下,笑道,“除了我。”
赵吉利刚在齐琰说冷宫不养闲人的时候,就大逆不道地看了一眼投壶的齐琰,而后齐琰却自己说出来,倒让赵吉利尴尬了一下。
赵吉利问道:“要不,今夜召一个过来侍寝?”
这本来就是她们应该干的活。
但是齐琰凉凉看了赵吉利一眼,显然赵吉利忖度错了他的意思。
齐琰说:“东厨里黄叟总是抱怨忙不过来,将这两个宫女送过去打下手。”
赵吉利看起来有些牙疼,殿下可真是人尽其用啊。
他犹犹豫豫说道:“殿下,我们倒不至于这么寒酸,就是找张贵妃再要两个人,或是出去买两个帮厨也好……”
齐琰却只是淡淡扫他一眼:“多话。”
赵吉利苦着脸到了西偏殿,看着如花似玉的两个女郎,暗道殿下暴殄天物。
赵吉利说道:“你们跟我过来。”
虞枝枝和尤怜对视一眼,默默跟上了赵吉利。
她们二人在冷宫已经呆了三四天,除了第一天惶惶不安,后几天倒是比在北宫还要舒心。
在北宫还有繁重的活计要做,在冷宫,齐琰根本懒得搭理她们。
但此时赵吉利说:“殿下说了,西内不养闲人,你们也知道,西内人少,一个人要当两个人使,如今你们来了,也要承担一些。”
尤怜问:“我们不是给五殿下侍寝来的吗?”